贤弟,你的裹胸布掉了(140)
他脚步倏地一住,一手护着火苗将火折子举高,但见那处林木树枝虬结,憧憧看不清晰。上一次经过时,也只以为是长得过近的树子。
而那羊叫声仿似幻觉,再不复然。
他撂下马缰,举着火折子往前而去,一直到了那簇树边上,方隐隐看见大片的树枝背后黑影憧憧,像是遮掩着一处巨大的山石。
顺着山石侧身而行,一直绕进去,他方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山石,而是一处废弃的房舍。
龟兹因地貌与放牧原因,乡间民居多为毡帐,固定的土坯房舍本就不多。可若谁家修建了一处,便会竭尽所能传于后辈,绝不可能轻易抛弃。
他抬首借着月亮的方向再次辨认了一番方位,终于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崔将军入得龟兹,曾因遏制巫医作乱,逮住当时势力最大的一个巫医,当众处以火刑。
那巫医的一处老巢,便在这附近。
据闻那巫医被烧死之前,曾发下些毒誓,死后又不知谁人借这毒誓生事,出了几番异象。
此后那巫医之事便讳莫如深,龟兹乡民轻易不敢提及,巫医的处所也便一同荒废,无人敢占用。
他心下不知怎地,忽然猜想强烈。
一定是在此处。
潘安一定是在这里,躲避四更时的如墨旷野。
一阵风吹来,倏地将手中火折子吹熄。
他缓缓蹲低身子,在草中慢慢摩挲,终于触见他想找的东西,是花生米大小的圆圆颗粒。
闻之腥臊中带着青草气,表皮湿润,是新鲜的羊粪。
他的手再匍娑,很快便在一簇簇草下或草间发现更多的。
有些已被踩扁。
完全是群羊不久前才经过此处的痕迹。
他的心倏地在胸腔间猛烈跳动,上一次这般跳,还是他第一回 持刀上战场的时候。
他直起身来,继续往前。
这簇攀枝错节的群树越走越开阔,待绕过前头最迷惑人的一段,一个黑洞洞的门洞遽然出现。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去,顺着门洞吹出来,将更浓烈的羊群的气息送出来,也再次让他听到了几声“咩咩”声。
他尽量放轻了脚步,一直到了那门洞时,方温和道:“潘安,我是薛琅。”
里头并未出现多出来的动静。
他在此时重新吹燃火折子,举高到头顶,缓缓迈进了那门洞。
昏暗的光亮幽幽照见了半间开阔房舍,这半处没有屋顶,垮塌的房梁阻住了泰半前路。
然只有这半边已足够。
因为有羊群。
七八十头羊一只挨一只,将这废弃房舍挤得满满当当。
见有人进来,羊们只发出一点点惊扰得动静,便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晃,继而又举得更高。
火光的尽头,终于看见一头站着的驴。
是大力。
他凝注着那一片,分开羊群,一步一步往里而去。一直到了大力身侧,终于看见一个蹲在低处,抱着脑袋的身影。
那身影极瘦,天生的骨骼纤细,显露着几分脆弱。
他伸出手,缓缓落在她的发顶。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
“潘安,我是薛琅,我来接你回去。莫怕,外头已快五更之时。”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不带任何一点强势与催促。
她终于缓缓抬首。
火光下她的面苍白得惊人,眸光几分涣散。饱满的唇上有轻轻的咬痕,淡淡血迹已干涸。
她怔怔看着他,似是不敢信眼前的是他。
他轻轻向她探出手,“莫怕,是我。”
她仰头看了他好几息,眼中渐次湿润,泪珠扑簌掉落,哽咽道:“我一只羊都没有丢……”
将将话毕,一股大力瞬间将她拽起,下一息她便进了一个火热而可靠的胸膛,被一双结实的臂弯紧紧拥住……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里可以断一下章。
今天实在码不动了,只好发一章特别短小的,白天3点再更一章。
第58章 (下半章)
五更晨曦朦胧, 隐隐约约照在广袤的龟兹草原上。
当长安桥以北出现一群浩浩灰影时,守在白家庄子门前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赵勇却不由往前两步走, 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那群身影。
一束亮光自天边昆仑山背后倏地打下, 将长安桥照亮。
朦胧的身影渐次清晰。
崔嘉柔与薛琅各骑驴马,并肩而行。
嘉柔披着一件宽大玄色外袍,发髻有些散乱,失踪了一夜, 形貌多少有些窘态。
只她面上浅笑安然, 时不时与身侧的薛琅对望, 不知窃窃说着什么。
她身畔的薛琅身着月白中衣, 面上同样挂着微笑, 无论她说什么, 年轻的将军都专注望着她。纵是离得这般远, 也遮不住将军眼中浓烈的欢喜。
时至此刻, 连赵勇也不由承认,若嘉柔身上没有婚约,薛将军是多么优秀的一位良人。
全天下, 再也寻不出如此合衬的一对。
他却不由打了个冷战。
原本说好是做戏,为何现下演戏的这二人却演得越来越真。
尤其是薛将军。
若日后将军知晓潘安是女子, 该会如何?
赵勇心中一阵烦乱, 又往前行了几步, 但见足足七八十头羊浩浩荡荡上了长安桥, 跟随在那两人身后。
羊群背后,是数十安西军, 各个身姿挺拔地骑在马背上, 威武不凡, 护送着前头的羊与人。
挤在人群中的小古兰拔腿便往桥上跑,一直到达嘉柔身畔,高高仰着头,满腹自责的话尚未说出口,喉间已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