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每天都想跑路(5)
林魏然像是被定在原地。
明明手已经搭上了门帘,明明只要再走两步就可以离开,但他却觉得周身僵硬,甚至使不上劲抬脚。
他的意识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涣散,浮在半空,缓慢地穿梭在漫长的岁月——
“容时哥哥……”
八年前的上元节,他带她出去看花灯时,她就是这样笑意嫣然地喊他容时哥哥。
漫天灯火下的少女,比那夜长安最好看的花灯还漂亮。
林魏然攥着门帘的手渐渐收紧,用力得骨节泛白才堪堪克制着心底最幽深的欲望。
但背对着杨灵允的眼底,不合时宜不符礼数的妄想却在眼底越烧越旺。
有些称谓,是他们之间不能宣之于口的装作不知。
可偏偏就在这个普通的暴雨将至的夜晚,杨灵允轻飘飘地打破了这份默契。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几下,几乎想转身问一句放肆的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但下一刻,杨灵允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残忍而缓慢地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我知道如今朝中有不少人在搬弄是非。先生若是怕旁人非议,担心名声,等十五过后,我便好好清理一番。”
柔和的嗓音落在御书房内,霎时间凝固了林魏然心底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暖炉中的炭火又开始发出阵阵细小的碎裂声。
林魏然僵在原地。
他终于缓慢地转身了,看着杨灵允含笑的面孔,片刻之后才勉强地扯扯嘴角,从喉中挤出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干涩的声音——
“公主……是在说笑吗?”
杨灵允站在龙椅前,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先生觉得我是在说笑吗?”
林魏然瞳孔一颤,骤然明白过来,她是认真的。
若他今夜离开,十五之后,她怕是真的要对那些搬弄是非的言官动手。
但他们并无大错。
罪不致死。
林魏然清楚,杨灵允更清楚。
回笼的理智告诉林魏然,要谨慎行事,谨慎应对——毕竟她已经不是八年前他所熟悉的临安公主,而是如今喜怒无常的摄政长公主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突然难以克制地,开始想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在这八年间过得好吗?
不合时宜的念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凌迟着他的心脏,时时刻刻不曾消失。
而就在他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之时,杨灵允已经绕出书桌,抱着手炉走到他面前。
她仿佛没有感觉到丝毫他混乱而复杂的情绪,仍是笑意盎然,“所以别担心,留下吧。明日陛下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留下吧。”她站定在他面前,又扬唇笑唤了一声,“容时哥哥。”
与此同时,御书房暖炉中的最后一点炭也烧尽了,细小的碎裂声在她话音刚落之际便响起,御书房内的热源陡然消失。
只剩残存的热意,对抗着外面呼啸的寒风。
书房的门帘先前被他推开了些,寒凉的夜风趁势钻进来,大摇大摆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片刻,林魏然垂下眼,攥着门帘的手也陡然垂落。
然后轻声应了一声——“好。”
当真只是为了让杨灵允不迁怒其他人?当真不是私心作祟?
林魏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太极宫极大,侍女很快收拾出一间东暖阁给林魏然。
“林太傅,这边请。”给林魏然引路的是杨言的徒弟小安子,很是机灵,见林魏然神色不佳,又机敏地补充道,“我给您端一杯安神茶吧。”
“安神茶?”林魏然还在想着杨灵允的事,闻言便下意识地反问,“太极宫怎么还备着安神茶,公主睡得不好吗?”
小安子也没顾忌——公主深夜召人入宫,还吩咐了要小心伺候,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啊,”他点点头,“如今入了冬,公主的咳疾愈发严重了。”
“咳疾?”他印象中,杨灵允身体一直很好的,就算这一年间她看着有些病弱,他也以为是操心三王余党所致。
如今三王及其党羽尽数伏诛,她怎么竟还染上了咳疾?
林魏然拧眉追问;“怎么会有咳疾,太医怎么说?”
“这奴才就不清楚,”小安子摇摇头,又道,“林太傅,公主吩咐了,您今夜便歇在东暖阁。”
东暖阁位于太极宫最东侧,暖阁内炭火点得不多,是他觉得暖和又不会太过闷热的温度。
林魏然拒绝了小安子的服侍,自己和衣而眠,躺在床上,盯着不远处的案几上那杯安神茶发呆。
她睡得不好吗?
如今才正月十一,还是过年的日子,她在烦心什么?
林魏然闭上眼想休息,可一片黑暗中却还是能看到当年的杨灵允——漫天灯火下,笑得明媚张扬,满怀期待。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临安公主,你也不是当年的林容时。林魏然烦躁地起身,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
早变了,什么都变了。你们之间不可能。
自从那夜宫变,他亲自带兵入宫,看着她扶持七皇子登基后。他与她,便再无可能了。
再牵扯不清,只会惹来朝臣非议,只会害她。
最终,林魏然深深地吐出口气,喝光了那杯安神茶。
入夜,天色愈发晦暗,寒风中带着水汽——是要下雨了。
这个夜晚,注定不安稳。
林魏然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他猛然起身,就看见窗外划过银白色,陡然亮起,又瞬间黯淡。紧接着便又炸开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