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缘(68)
过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夜。隔着月色,她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母亲的画像。画像旁的窄几放着一把陈旧的琵琶。
耿婳在黑夜里瞪着一双空灵的眼睛,默默观察着母亲留下的遗物。
这把琵琶多年未动,上一次弹奏还是在……
相府。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再次袭来。
三年前,相府,夜里,魏巍……
她倏地瞳孔一震,浑身僵冷,那种被撕碎身体般的痛感条件反射似的侵袭了她的感官。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清晰浮现在眼前:被嫌弃,被侵占,被捆绑,被堕胎……
她又一次被痛苦侵蚀,抱头撞着墙面,试图把这些不愿记起的伤痛回忆甩出去。
咚咚的闷声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头部的生理疼痛盖过心底的难受,她才慢慢瘫下身子,抱膝蜷缩到床角,大口大口地喘气。
黑夜里,她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空洞而无神。魏巍时不时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甩也甩不开。
她的指甲掐进茵褥,表情变得狰狞,久久无法平静。
被月光照白的窗棂上忽而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而后出现规律地敲窗声。
“谁!”她警觉道。
紫殷的声音出现在窗外:“掌柜的,你还没睡吗?”
“没有。你有事?”
“我是怕你有事。感觉你回来有点不对劲。”
之前她心情不好,他就喜欢倒挂在窗外陪她聊天。有时候一守就是一宿。
耿婳哼了一声,“大惊小怪!我能有什么事,还不回去睡觉!”
“噢。”紫殷知道她在撒谎。
即便朝夕相处两年多,他和阮若都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另外一边,雅间的氛围随着魏巍再次进入而变得更加死寂。
“公然调戏民女,你几个意思?”他开门见山质问王绅。
为官多年,他素来稳重圆滑,从不会当众劈头盖脸地训人。所以偶尔当众发飙,情景实在可怖。
王绅面红耳赤,一张肥脸胀得和猪肝似的。他虽然官级比魏巍高,但后者更得天子宠信。他哪敢得罪?
“卑职该死,卑职不知大人和耿掌柜认识。卑职要是知道,就算再借一万个胆,也不敢为难耿掌柜啊。”
要说能屈能伸,还得是王绅。说完,他又厚着脸皮道:“卑职只是请耿掌柜代表商户为大人敬酒。也是怪了,这么大的荣誉,没想耿掌柜她那么抵触……”
他讲话是那种委委屈屈的小蚊子声,听着有理有据,还试图把屎盆子往耿婳头上扣。
刘长史赶紧接话:“卑职可为王刺史佐证,方才只请耿掌柜敬酒,并无调戏逗弄。”
张别驾没吭声。其他官吏纷纷证明,为王绅打圆场。
即便有包庇王绅的嫌疑,但耿婳不想给他敬酒才情绪爆发也是真的。
魏巍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耿掌柜既然与魏大人相识,想必另有隐情才冒然失礼,还望大人宽恕。”
刘长史这话说得高明,分分钟把注意力和黑锅都转移到耿婳这边。既有为王刺史撇清关系的意思,又在潜意识里询问他和耿婳的关系。
“本官与耿婳在洛阳相识多年。但凡有人敢羞辱她,那就等同于羞辱我。”魏巍看向王绅,“你可记下了?”
“卑职谨记。”王绅点头哈腰。
“若有再犯,扬州城本官一天也不会待!”
他甩袖而去时,才意识到自己假公济私般的要挟了别人。
好好的宴席闹了个不欢而散。
整整一宿,魏巍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闭眼全是冷着脸怒视他的耿婳。
重逢的喜悦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疑惑和愁思。
她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他?
他思来想去,仍不明白,最后脑子像锅炸开的米糊,越来越乱。
就这样枕臂躺了一夜,第二日他起床用膳,玄海说刺史差人送东西过来。
王绅送来的是一张租金凭证。上面许诺允许耿婳在西街开店,且免去全部租金。他甚至签字同意。
不得不说,王绅虽然为人一般,但深谙为官之道。犯了错主打一个跪得快,能混到刺史之位也是有缘由的。
王绅没把这张字据直接给耿婳,而是转到他手里。不仅表歉意明忠心,还给他制造了机会。
亏他煞费苦心。
魏巍冷哼一声,他对此人好感有限。头一回当众失控,在官吏同僚中指着鼻子呵斥他。
他的婳儿估计就是为了谈钱才会去那种酒局的。
他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他迫不及待想再去见她,可一想起昨晚她的抗拒排斥,又担心带给她困扰。
魏巍连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玄海适时道:“刺史府的人还说,也送东西到婳坊了。”
魏巍握着这张薄薄的纸张出神,忽而想到什么就要起身出门,还没跨出门槛,他又折返回来。
这下把玄海整懵了,主子不想去婳坊了?
“大人,这又不去——”他话还没问完,就看见魏巍对着铜镜细细打理鬓发。
阮若打开婳坊的门营业,先看到地上的箱子。上面印有刺史府的字样,不知在外面放了多久,愣是没人敢碰。
阮若打开箱子,立刻闪瞎了狗眼。她咬了一下手背,哎呦疼疼疼!
耿婳赖床好一会才起,此刻懒洋洋对镜梳妆,她画眉的功夫就听窗外传来阮若大声的喊叫。
“喂!掌柜的!刺史府送来好几箱东西!”
耿婳眉峰一凛,王绅来送礼?多半是魏巍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