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仇(9)
她在天柱山上采香十年,只见过两次。
一个大胆的念头缓缓浮现——她要进三旬牢,看看牢中是不是有故人。进去不难,想要平安无事地出来,绝非易事。
不管如何,她得搏一搏。
一连过了数日,直到香坊中的香体粉尽数售罄,贴在砚池巷泥墙上的悬赏令翘起黄边,依然无人来揭。
香体粉售罄,窦掌柜私下问江定安要何奖赏。
她怀中揣着向窦掌柜讨来的物件,没有急着回家,反倒去了隔壁的虫市。
所谓虫市,即售卖各种山野昆虫的地方。包着头巾的小贩正在大声吆喝,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江定安身穿蜜合色素衣,头戴幂篱,穿梭在其间。
她寻觅了一番,没有找到白斑金翼使,倒是找到了与其外形相似的草虫。
“这虫子吃什么?”江定安隔着幂篱仔细看了看,问道。
虫贩随口应道:“草料,给你看看。”说罢,将银笼举起来给她看,里面散落着些许稀碎草根。
江定安不再犹豫,拿着刚发的俸禄买下几只草虫,提着小笼往家的方向走。
她还未进砚池巷的巷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幽香,一时恍惚,竟觉得与记忆中的莞香有两分相似。
这股气味越来越近,随着车辕吱嘎作响,一辆华盖马车迎面驶来。
马车旁缀了一圈年轻护卫,手中执锐,衣裳色彩鲜艳,排场盛大,许是哪家贵人出行。
江定安下意识避让,倏忽瞥到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虽是普通的麻衣,气质却像明太守麾下的武兵。
她随即意识到这马车上必定有莞香,只是真假就难说了。
马车从身边快速驶过,带起一阵长风,掀开罩在虫笼上的轻薄纱布,江定安连忙将其系上。
她留着这些草虫有大用。
等马车驶远,那群威武的家丁也消失在视线里,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
“那户就是新搬来的,听说他们家有莞香,而且还不少呢!”
“那是自然,你方才没注意到他们把莞香涂在车轮上吗?一路碾出来,这巷子里面都是香气。”
几个香户站在各自屋前交头接耳,江定安笑着走上前,态度随和,唠了几句家常话后试探道:“这家人如此奢靡,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娘子,你可问错人了,这户人家搬来后闭门不出,今日是头一回出门。”
这户人家如此神秘,江定安越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想必他们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比如伪劣假冒的莞香。
自从那次巷口狭路相逢,江定安就开始格外留意那户人家,一直等到八月中旬,相熟的乞儿告诉她那户人家手下的家丁悄悄揭了悬赏令。
彼时娘亲正在烙烙饼,她取过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瘦小伶仃的乞儿,眼见乞儿抱着一摞烙饼转身跑了。
她拿起向窦掌柜要来的物什和虫笼,和娘亲说了一声,旋即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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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花银子雇了马车,根据悬赏令上面的地址来到城外一处别院。
到了才知道,那发布悬赏令的人家真真是位高门大户。
光看别院外面,一片巍峨的红墙碧瓦,独自矗立在山光水色中。
那辆车轮上涂莞香的马车停在府外,马夫坐在车上小憩,再看别院朱红的大门敞开半扇,便知他们已经进去了。
江定安并不急着进去,走到马车前,眉眼含笑。她本就生得姝艳,青黑的圆瞳略显疏离,一笑如同冰潭春融,在人心间化开暖融融一片。
被脚步声惊醒的马夫蓦然睁开眼,看到江定安时,眼中的警惕之色逐渐化去。
江定安说:“听闻府上颇精香艺,在这方面造诣高明,就连车轮子上面都涂了香料。不知可否让奴婢看看?”
马夫听了这番吹捧之言,眼中浮现出一丝得意,只是面上尚有几分犹豫,“你是何人?”
江定安面不改色:“我是这府上的女使,听闻诸位揭榜前来,要献出价值千金的莞香,很是仰慕。”
她语气认真,“苦于奴婢不能进前院观瞻一二,所以只好来看看车轮上面的香料。”
她说的十分诚恳,马夫被打动,扬了扬下巴,大发慈悲道:“诺,看吧。”
江定安捧起衣摆,蹲下靠近车轮,看了又看,趁马夫不注意,用指尖迅速取了一点香料,藏在指缝间,道谢离去。
随后顶着马夫的目光不慌不忙从半开的府门溜了进去,姿态端庄,步履轻盈,好似在自家庭院漫步。
一转身便将指缝里藏着的粉末按在袖口,使劲摩挲,很快化开一阵浓香。
谁知一进府门便撞见了身着常服的武兵,武兵个个虎背熊腰,强壮有力,齐刷刷向她看来。
江定安取出袖中物,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里面装着窦掌柜给她的白木香。
白木香类属沉香,与莞香也沾点边,只不过是莞香中年份最小、气味最淡的一种。
瓷瓶很轻,几乎只有一点点瓶身的重量,里面的东西则少之又少。
手里端着轻飘飘的瓷瓶,江定安面不改色:“我是来献莞香的。”
为首的武兵沉默着打量了她一会儿,她装作不耐,随意扬了一把袖子,掀起一小阵微风,裹着浓烈的香气吹到对面之人身上。
武兵闻到香气,倏忽笑道:“方才怎么不跟着一起进来?”他感叹,“一个一个的,多麻烦。”
江定安知道他是把她看作那些人的同党了,她也不解释,只当没听明白,眼中适当地流露出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