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行(202)
这一刻,阿柔不像将领,倒像个杀神。
手中“照夜”宝剑在月光之下更加飒飒生寒,其锋刃之锐利,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阿柔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自然也讨厌杀人。
但是现在,她必须反复不断地去做这件令自己厌恶的事。
因为只有杀敌,才能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才能护得长祈城无恙,才能将世间的秩序匡于正轨,还天下人以太平。
一时间,城门口火光宣天、惊叫连连。
阿柔不断斩下敌人的首级,身上也不断添上或轻或重的伤痕。一开始,她还能感觉到疼痛,但随着伤口越来越多,她已然麻木了。
连日以来的坚守和煎熬,使她的头脑不太清楚。阿柔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断开了联系,只是重复着杀敌的举动——
杀……
杀……
杀!
……
城中主将营,李晁奚望着东方的火光,以及城门处遥遥传来的厮杀之声,叹了口气,神情之中似有欣慰、似有了然,又似有愧色。
当初他力排众议,封阿柔为昭武副尉,为的正是这一刻。
面对敌众我寡的战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赚。
阿柔出身武将之家,自小习武,又在江湖门派中修习剑法与刀法,虽没有天下顶尖的本事,却可称得上是万中无一的强者。
能够以一敌十,是她在这场守城之战中最大的价值,也是李晁奚一定要让她上战场的原因。
“拜托了。”李晁奚喃喃自语,“给朕一个好结果吧。”
将至
阿柔被送到军医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在血海里泡过一遍似的,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阿柔!”
有人匆忙赶了过来——是戚思彦、司言还有李晁奚他们。
戚思彦眼眶通红,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幼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疼。司言同样是又着急又心疼,恨不能代她承受所有的伤。
傅昭带着几个大夫闻讯而至,见到浑身浴血的人儿,心头大惊,随即凛声说道:“烦请诸位先在外面静候片刻,傅昭这就为戚副尉疗伤。”
几人依言而出。
房门阖上,廊前寂寞无声。
戚思彦后知后觉地感到腿软,胸口发闷,扶着柱子缓缓坐下。
司言见状蹲了下来,觑着他发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戚二哥,没事吧?”
戚思彦疲惫地摇了摇头。
李晁奚见状,命人去搬了把椅子来。
“多谢陛下……”戚思彦被人扶着坐下,声音很轻。
“阿柔她……吉人自有天相,定当能够逢凶化吉,挺过这一遭。”李晁奚思索片刻,终是劝道。
“那就承蒙陛下吉言了。”戚思彦笑容有些苦涩。
李晁奚对身边亲信下令道:“云飏,你和戚少卿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朕。”
云飏应道:“是。”
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失魂落魄的司言,“你先跟朕走吧。”
司言回过神来,张了张口,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似有不舍。
李晁奚有些无奈地道:“阿言。”
“陛下,我……”
“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李晁奚冷静地说道,“只是赢下这一场仗而已,长祈城的危机可还没过去呢。”
“陛下教训的是。”司言垂着眼眸说道。
“听话,跟朕走。”李晁奚率先迈开步伐,示意他跟上。
李晁奚带着司言回到了主将营,“阿言,坐。”
司言依言坐下,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陛下,可有要事吩咐?”
李晁奚看着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稍后须得将东城门的战况同步给其余几位将领,这些不用朕说,朕知道你已安排妥当。”
司言抿了抿唇,“是。”
李晁奚叹了口气,“阿言,我知道你心里头记挂着阿柔。可戚少卿是阿柔的兄长,守在那里名正言顺。若你我都抛下军务不管,就去候着一个人,那成什么样子了?”
“我明白……”司言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你是关心则切,朕知道。”李晁奚放缓了语气,“只是阿柔拼上性命为我守城军搏来转机,切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这次反击,守城军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出城迎敌的将领戚雪柔,虽是一介女子,却于万军之前而不惧,手握长剑、血刃敌军、宛如战神,在此一战中大获全胜,功绩可彪炳千秋。
叛军遭到重创,兵力骤然折损,在短时间内是没法像前几日那样频繁骚扰进犯了,这也为长祈城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若你不愿阿柔的苦心白费,现在就给朕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李晁奚说道,“待你行完应尽之责,你要去看她,朕绝对不会拦你。”
司言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司言这就去。”
司言离开之后,李晁奚看着桌上成山的军报,再次叹了口气。他眼下乌青,面色泛白,显然也是许多个日夜没睡过好觉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一军之主将,即便再苦再难,也不好在人前轻易显露出出疲色来。
李晁奚不禁自嘲一笑——还未曾享过当皇帝的好,便已尝尽了当皇帝的苦,做到他这个份上,可是有够好笑的。
鼓舞士气的话都是说给手下人的,李晁奚作为将领,必须要想到战局走向的万般可能,也要尽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反击一战是打赢了,可阿柔却受了重伤,如今生死未卜,即便是保下一条性命,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