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谙(重生)(217)
彼时的枕清浑身都像是没人骨的样子,若不是方才她吐了血,所有人都一定会以为她就是一个胆子大的野小子。可若是再走近些,看清枕清的面容,那么又会觉得枕清这般模样,无论摆出怎样的姿态,都如同画中仙一般。
但现在没人有心情去想这些。
云嘉颂转身走来,绣着金丝凤的鞋面踩在毛毯之上,明明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响动,但所有人都觉得那每一次的走近,都像是碾压在枕清身上,不由都深吸了一口气,留意这两人之间的举动。
云嘉颂声音裹挟寒意,她凌厉地看着枕清道:“郁华隐在你手中,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枕清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不讲理的话,可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野蛮人,不讲理碰上不讲理,未必就是无解之题。
“由不得我?太后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始终都是我,”枕清嘴角咧开一点笑容,无惧一笑,“生死自然也都由我自己说了算,当然,你想现在杀了我也可以。”
竟然还涉及生死之地,满殿的人都诚惶诚恐,所有人齐齐下跪。
风都朝一边倒,大家都不敢出来说枕清的好。
为首的贴身侍女心中挣扎万分,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看到太后殿下抬手,大监带来了一个人,她挑眉问向枕清:“你的生死你不在乎,那么她的呢?”
枕清看清那个人,居然是宁千渝。
她穿着七品女官的服饰。
枕清倒是明白了太后殿下的手段和意思,她没有再和太后殿下对峙,而是深深望向宁千渝,她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是你啊,当初我救了你,你说过你会把命赔给我,现如今殿下要拿你的命来威胁我,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这话里虽有疑问,可是早已经为宁千渝指好了路。所有人不禁震惊枕清强悍的内心,更是可怜这个被当作靶子的女官。
宁千渝原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枕清,可是再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看了又看,明明枕清句句都是让她去死的意思,可是她还是那么甘之如饴。
这条命本就是属于枕清,她自然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想要拿她来威胁枕清。
宁千渝眼含热泪,她重重地朝枕清磕下一个头,挣脱身旁大监的桎梏,当即朝一旁的柱子而去,脑袋瞬间染上红色的血迹,直挺挺地倒在大殿之内。
所有人大惊失色,惊讶于她的强硬,更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肯为枕清而死。
枕清轻轻一哂,她可笑地望着云嘉颂,留下一个轻蔑地眼神,径直朝外边走去。
身形摇晃踉跄,明明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可又是那么地坚决。
而枕清一个眼神都没在宁千渝身上停留,仿若死的仅仅只是一个最无所谓的过客。
云嘉颂这回真的明白,谁也不能逼着枕清的脚步,逼着枕清为了某个人而停留,能看上一眼,或许就是她最后的让步。
强硬的人她见过,可如此强硬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无所畏惧,没有软肋的人最难对付,也最合适。
即使这时枕清赶回禹王府,也早已经来不及,只能看到灵牌放在灵堂之中。
老管家这几日哭断魂了去,见到枕清后,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小县主,将库房的钥匙、各处宅院铺子统统都递给了枕清,其中还有放在最上方的一封信件。
她失神地垂下眼,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没有往日那般端正,几乎在下一刻就能明白这是禹王忍着痛给她写的。
枕清亲启。
落下这句话之后,信上滴了两处墨迹,不知道是因为停留良久,还是说不知道如何开口。枕清还未完全打开,眼泪就已经模糊了视线,顷刻间又夺框而出,随即清明,信件上的字迹仿若刻在她心上。
——启:溪奴见此信,阿耶已不在。
仲夏顿热,时毒方甚,台殿将避暑,溪奴多留之。近日多思,恍如大梦。
重得两世,吾感上苍之馈赠,更感溪奴之原谅。
少时间得枕(家)之真相,吾与阿兄失罪于枕(家),吾不敢祈蒙见恕,愿吾几世福泽予汝。吾心有愧,不敢见汝,勿怪殿下,吾终不辞,唯愁于汝。
行言至此,溪奴莫哀莫泣,阿耶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此经一去,是为脱离苦海。
耶耶留。[1]
枕清紧紧握住这张纸条,她整个人因为情绪起伏过甚,摇摇欲坠。
阍人见她面色苍白,欲上前扶助的手因她悲沧的目光就此顿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枕清,发鬓上只有一支藤曼所做的木簪,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又单薄,惺红的双眼弥漫出一股绝望而尖锐的戾气。
他们都忘了,禹王是害死枕家的真凶,即使生养了十多余年,仍旧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就好像是一把匕首插在身上,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巨大的痛意。
众人看着枕清逐渐走远,只有前来吊唁的小顺子小心翼翼地跟着枕清身后,神情藏着担忧。小顺子能看得出枕清也是极其敬爱禹王的。
枕清一人孤寂地坐在院内,见黄昏落幕,看月上枝头,都不曾离开。
明明晚风那么寒凉,可她好像还是感受不到冷一样。
许久后,小顺子想要走出来,忽地听到声音,全身跟着一颤。
枕清捂面,悲痛出声,声泪俱下。
端忧懒步封尘心(六)
这件事也传到了商震这处,商震面色大惊,心绪跳动得厉害。
他虽然难受,但是已经到了这把年岁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早已经明明知晓有所准备的事情,可是真的到了这么一天,这么一刻,他还是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与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