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前尘(218)
而且,要是他没那么冲动,道长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阿块满心悔恨,就在这种心境中,戏班子来了。铁匠儿子不敢大办寿宴,毕竟王宫里那位还在病床上躺着。他只请了妹妹一家。尽管如此,一家团聚时他还是开心极了。
他们在楼下看戏,阿块在二楼的房间,铁匠儿子叮嘱他不要出来,说是楼下东西多,怕磕着他,还说二楼也听得很清楚。其实,他是怕阿块引起别人注意。阿块并不在意在哪听戏,他只想知道当年道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下喧喧嚷嚷的,他焦躁地等着戏开场。忽然他想到在栎陵看戏,那时候人比现在还多还吵,但他却不觉得烦躁。
锣鼓终于敲响了,紧密的鼓点中一个人走上台,玉冠白面碧袖衫,他威风地走了几步,站定台中,响亮地唱道:
“天青青来云飘飘,万物生长好时光,
儿啊要给父母请安,
我父是谁?徐风孟公。我母是谁?徐灵郡主。
我是谁?我乃孟公之子,孟琅是也!”
第125章 孟家(一)
穹庐峰上,梨花盛放,树下有一方翠幽幽的水池,池边坐落着一间茅屋,屋中,一位苍颜鹤发的老人手扶银针,扎入端坐在蒲团上的孟琅的脊背。他双手结印,淡淡的灵气在周身流转,汇聚到丹田之中,那有一团小小的金光。
以那金光为中心,孟琅周身的灵脉渐渐浮现,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剔透,仿佛水晶。归一审视着孟琅体内的筋脉,缓缓推入银针。突然,孟琅吐出一口鲜血,银针也全部射了出来。他全身冒出一层晶莹的汗珠,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不成。”归一叹了口气,收捡银针,无奈地说,“修不好了。你到底干了什么?竟使神格有隙?”
孟琅问:“我要死了?”
“但若潜心修炼,或许慢慢能修好。”归一神色凝重,他严厉地望着孟琅,说,“你不该再下山了。”
“或许这不是因为下山。师傅,我飞升时,你曾说过我道心不明,神格不稳。我在山上修炼了两百年也没有起色,下山修炼了两百多年,也依旧没有起色。”孟琅有些恍惚地喃喃。
归一冷哼一声:“你在山下也算修炼?哪次你不是浑身是伤地爬回穹庐峰来,我那灵池都要让你吸干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下山!说说吧,你这次怎么伤了神格?”
“我在鹤城碰见了一位故人......”
归一皱眉道:“什么故人?”
“是五百年前......”
归一一听到这个词眼睛便瞪了起来,他愠怒地说:“你只记得我说你道心不明,神格不稳,却不记得我说你凡心太重,尘缘未了。五百年过去了,你居然还为那些事所扰。为师已多次告诫过你,既然成仙,就不要再记挂人间的事,可你偏偏就忘不掉。如此说来,你伤了神格,也是咎由自取!”
孟琅默然不语。归一瞧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火气更盛,忍不住说:“你记着那些事有什么用,人死不可复生,过往之事就如云烟随风而散,你怎么抓也抓不住。”
孟琅低声道:“师傅,如果我真的忘不掉呢?”
“你若真忘不掉,就只能等着神格破碎,身死形灭了。”归一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十分恼火,他一甩拂尘,气闷地说,“我在尖崩子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不准再下山,听到没有?”
说完,他将拂尘一抛,乘着它划过冰蓝的天空,宛如一颗银白的流星。孟琅望着山对面那抹反射着亮光的白尖,许久,他还是下了山。他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因为他不想太快回到鹤城,可他也不想留在穹庐峰上。
五百年前他初来穹庐峰时,归一真人不愿收他为徒,他说他命不在此,终将下山,还是师傅的朋友顾剑仙劝他收下了自己。然而归一不教他任何东西。
“汝心不仁,不可以修道。”归一说。
于是在后来的五十年里,孟琅全凭自己修炼。五十年后,他下山了。
他不会回来的,孟琅当时坚定地想。他要刺杀长明王,他和他之间要么他死要么他活。可他最终回来了,心境比当初上山时更加凄惨。
他飞升了,但归一仍不教他。
“汝心不明。”归一说。
他在山上呆了两百年,依旧想不明白,于是归一让他下山。他说:“汝命不在此。”
他师傅说话永远玄乎,可此时孟琅已不再轻视归一的话。他下了山,又两百年过去了,他发现,他还是没想清楚。现在他又上了山,心境更加凄楚。而当他下山时,他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不想面对那片刚刚横流过玉碗鲜血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面对过去。如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忘记过去,但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感受到了过往的存在。
五百年来它一直深深长在他的骨子里,新长出的血肉不能掩盖这道陈旧的伤疤,当他的神格出现裂缝时,他才发现它已经膨胀到足以将他吞噬。汝心不明。师傅说的话总是正确的,他的确从没想明白过,五百年前他到底该怎么做。
五百年前,徐风的都城廣野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徐风多俊儿,孟家有三郎,
孟大玄胆鼻,威武如金刚,
孟小唇下痣,未语笑先闻,
最喜孟二郎,玉骨意温良。”
作为歌谣中的主人之一,孟琅却无暇顾及廣野的姑娘们对他的想法。自从三年前大哥去了仁关后,他的课业便骤然繁重了许多,又因父亲这里出使那里出使,母亲又不愿管家,家里的大事小事也都交给了他。过事,送礼,祭祖,巡庄,所有事情都迫使他迅速地成长,也使得他淡忘了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