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前尘(442)
母狼的哀鸣一瞬间变得很远,当路撑了一下地,脑袋沉重地摆动着,血一块块从他脸上流下,他眼中一片模糊。母狼的叫声越来越尖厉,当路看到了四支纤瘦的狼爪子,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母狼。
也看到了那对准母狼的森森利箭。
“不,不......”当路模糊不清地叫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即便他已经身受重伤,虚弱至极,那些弓箭手看到他爬起来时还是吓得呼吸一促,身子不自觉地往后躲着。吴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摇摇晃晃,即将倒下的杀神。
“我对杀畜生没有什么兴趣。”他开口,声音冰冷又遥远,“你自尽吧。不,你先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再自尽。”
当路瞪着他,被血染得通红的眼中,吴律就像一张扭曲的红剪纸。
“为什么......”他费力地问,悲哀又愤怒,“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数三个数。”吴律的声音依旧无情,“三个数后,你要是还不动手,我就自己动手了。到时候,你跟这狼都得死。”
“为什么!”当路声音嘶哑地咆哮着,“为什么!”
“三。”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骗子——”
“二。”
“我不该相信你——”
“一。”
当路抬手,将自己的双眼活生生抠了出来!两个带血的团子滚到地上,母狼尖叫着,围着他团团直转。吴律冷冷地说:“自尽吧,快点。”
“吴律,”当路用两只鲜血汩汩的空眼睛望着吴律,痛声骂道,“我不是畜生,你才是!你连畜生都不如,至少畜生不像你这样卑鄙、这样无耻!”
吴律只说:“快点,别磨蹭。”
“看在我替你杀了这么多人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当路摸索着,摘下那串碧玺,母狼焦急地嚎叫着,蹭着他的手,当路就将那项链套到了它脖子上,“不要带走这条项链。你可以要我的命,但你不能带走我娘的东西,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律嗤笑一声:“我从不信鬼神,不过,你以为我看得上这东西?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换个死法。拿斧子来。”
一个弓箭手拿来了开路的斧子。吴律将它放到当路手上,说:“既然要死,你还是死得干脆利落些好。你杀过不少人,应该知道怎么动手才能把头一下子都砍掉吧。”
当路死死地瞪着他,那一瞬他真想握住这把斧子,砍到吴律脸上。
“你不是人。”他说,“你不是!”
“骂人的话我早就听够了。”吴律说,“三。”
母狼哀叫着,越发急切地围着当路转悠。
“二。”
妈妈。当路想,妈妈。他试图在最后回忆起那幅画,可他刚打开它就把它丢到地上去了,最终,他只模糊记起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一。”
当路闭上眼,挥动了斧子。泪水混着鲜血从他眼中流出。
“轰!”
外头炸响一声惊雷,一个圆形的东西落了地。士兵们吓了一跳,不安地望着洞外,方才的濛濛细雨再度滂沱,呜呜狂风冲进狭小的山洞,刮得人遍体生寒。母狼哀嚎一声,在当路的尸体周围逡巡。吴律看了它一眼,说:“把他的头捡起来。”
士兵面面相觑,犹犹豫豫。老天啊,他们虽然砍下过不少人的脑袋,可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自己砍下自己的脑袋呢。他们恐怕毕生都忘不了刚刚看到的那可怕的一幕,那喷溅而出的、几乎塞满整个洞穴的鲜血。
吴律眉头微皱,冲一个士兵吼道:“捡啊!”
那士兵哆嗦着,小步跑过去,捡起了那颗脑袋,母狼登时朝他扑去,吴律飞起一脚,将它踢到一边,脸色阴沉地说:“走。”
这班人马上走了。他们回台城后没多久,就听到了纪太尉兵败的消息。纪太尉带着一伙残兵前来投奔当路,却惊骇地发现当路已经死了。
“你疯了?”他气急败坏地冲吴律吼道,“你怎么敢杀他?仗还没打完呢!”
吴律面无表情地说:“他要叛乱,我自然要杀他。”
“什么?”
“他是仙鹤王的儿子。”吴律拿出仙鹤王后的画像,说,“难道我要等着他投靠仙鹤王?反正台城已经破了,你还担心什么?再说,褚严初又不知道当路死了,我们大可假装他还活着,跟仙鹤议和。”
“议和?”
“仙鹤王已经死了,难道仙鹤人还能再打下去?议和吧,趁他们还不知道当路死了,他们不会拒绝的。”
“万一他们知道了呢?”
“他们不会知道。”吴律冷酷地说,“台城里的仙鹤人都死了。”
后来的事情的确如吴律所料,仙鹤人完全被们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当路已死。甚至,褚严初在几次议和没看见当路,又听说他样貌与自己相似后,竟以为连国对当路起了疑心。他自作聪明地派人假装投诚,过来告密,说当路要做仙鹤的内应......这真是吴律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当然相信了那告密者的话。这下当路算是彻底坐实了叛国的罪名。至于他死亡的时间,那哪算什么问题呢?有哪个士兵会想不开去告密?既然他们可以享受诛杀叛臣的荣光?连纪太尉都想分一杯羹,他早就对当路手中的权力虎视眈眈。
众人皆知,叛臣当路,勾结仙鹤,意图谋逆,幸被吴相与纪太尉诛杀,方未酿成大乱。
吴律把当路的头颅献给了连王,他在连国的威望达到了顶峰。正当他如日中天之时,这位大名鼎鼎的丞相却突然隐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那头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