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104)
那女子却拂袖道:
“目光短浅!我阿爹曾对我说过,若非要守在北疆防着北狄,定是要去南燕,把本属于我们大魏的国土夺回来。”
“若是没了他,谁能去收复南燕?就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吗?”
满堂再度鸦雀无声,那女子气势凌厉,声音极冷:
“速去请军医,再把陈州附近五郡最好的医师都给我请来。若是再治不好他,你们就算有命回京都,也都去给他陪葬!”
跪倒在地的几人“咚咚”叩了几下头,慌忙退出了帐子。
帐中恢复了阒静,他好似又睡了过去。
那一道女子的身影似乎还投在帘幕,袅袅婷婷如一阵烟气,却久久不散。
“水……”
他喉间干涩,无意识地唤人。
似是听到他的唤声,帘幕上的影子动了动。
她像是转过了身,望向二人相隔的那一道帘幕,再透过帘幕,良久地,凝望着沉睡的他。
而后窸窸窣窣轻响,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他行军多年,一向警惕,心有提防,想要支起身子,一股熟悉的幽香已然袭来。
视线里,来人垂落的斗篷底下,是一角浓墨重彩的赤红裙裾,袖口微微露出一角蹙金的镶袖,从中伸出的一双皙白的手挑开了榻前的帘幔。
他病体沉重,一动都动不了,只有眼底睁开一角罅隙,沿着那双皙白的手往上望去。
女子坐在榻沿,挡住了烛火,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整个人浸在光晕里,乌黑的发丝微微在拂动,身姿都描了道昏黄的边,眉眼灯火描摹,朦胧温柔,艳艳夺目。
她撩起袖口,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蘸了蘸茶水,浸湿帕边。
清冽的水伴着那双手散发的幽香,一滴一滴落在他唇边,若有若无的香息拂过他的鼻尖。
以此喂给他水喝,看来是经验老道,熟知如何照顾军中重伤之人。
他喝了水,紧闭着眼,薄唇抿着,喉间稍稍润泽些许,还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女子俯下身,纤指的余温划过他颈侧,缓缓游移至绷紧的胸膛。
他登时警铃大作,心头狂跳。
他的陇山卫中禁止军士携家眷,因此从无女子随军。他在中军帐中养病,浑身伤口血淋,为了方便换药不着寸缕,赤-裸在榻。
下一瞬,女子欺身向前,吹灭了榻前的烛火。
她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唯有一缕暗香浮动,朝榻上的他侵染过来。
他闭上眼,浑身无力,只能任她施为。可她只是极为熟练地为他更换伤带,像是曾做过不下上百遍。
一双素手在胸前纤飞灵动。柔美的光晕下,只见一双尖细的眉挑着,看他的目光含嗔带怨,说不出的缱绻,对着他絮絮低语着什么。
他凝神想要听清,却只能看到她口脂鲜红的小口,一开一合。
她的声音冰冰冷冷,又像是堵在喉中,音色微微在颤。
他却浑然听不分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发不出音。
包扎完了,她久久静坐不动,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帐外似有人来催,起身离榻。
他抬起手指,心中想要挽留,可无力的指间只不过拂过她离去的裙摆。
之后,他昏昏沉沉睡了三日,终于病好全,可以行动了,便问起那日帐外的守卫。所有人都茫然而坚决地回他,从来无人来过。
只当是梦。
十日后,有一支无名的援军自北面来突围,为他们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和那支军队里应外合,终于赢得了一线生机,重整残兵,从陈州一路向南,策马不停,活生生地整支南燕军杀穿了,一举夺下了南燕临时的都城。
大胜归来,班师回朝。回到京都觐见的前一日,他的家臣心腹围在帐中商议。
“将军,我们找到了证据!皇后的人果然在军饷账目上动了手脚,已被我们抓到了把柄。”
众人激动地溢于言表,终于可以翻身,出一口恶气。
而他负手而立,凝望着架上那一副大哥曾穿过的金麒麟铠甲,半晌无言。
“九郎,你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人家了。本该为你大哥赐下尊谥的圣旨迟迟不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郎你还要等什么时候?”
“难道,你要看你大哥一世英名,顾氏百年世家,全部都毁在那妖后手中?”
“他日九泉之下,你如何向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他大哥去北疆之前的遗愿,就是收复南燕,却因一朝不慎,被她的人污为有私通南燕之嫌。
哪怕五脏俱焚,他也理应完成大哥的遗愿,维护他的英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大哥带着他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病榻上的顾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气息有进无出,只是看到他来了,浑浊的眼里露出一丝光亮。
父亲久久地凝望着他相似的眉眼,半晌不发一言,最后只是轻叹:
“虽然,我此生最爱之人是你阿娘,但是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对顾家负有责任。情爱于我,永远比不上顾家重要。”
他从心底里厌恶为了家族背弃情爱,背弃阿娘害得她惨死的父亲,却又不得不奉行这个道理。只因他也姓顾,此生永远都也逃脱不了。
人在潮中,潮水推着人沉浮,一生皆是身不由己。
他闭上眼,将那一日陈州帐中那道身影在脑中,全然亲手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