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137)
“身手这般差,跟着来不就是送死么?”
顾昔潮身长如松,抱臂而立,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这人!……”
贺三郎咬牙。
因此人方才救了自己性命,他一时也说不出恶语来,只扬声道:
“我要是死了,就能去陪十一了。要我躲着避战不出,我还不如在十一的坟头做个缩头王八,为她驼着墓碑过一辈子!……唔……”
“废话真多。”顾昔潮眼皮一掀,冷笑,“可惜,你死不了。”
若非受那人之托,此人之命,与他何干?带在身边,平添聒噪。
话音未落,他已将贺三郎臂中的箭镞两根拔起,撕开袍角给他包扎伤口。
男人手劲太大,贺三郎痛嘶不已。
他强忍疼痛,双眼只留一道缝隙,隐约看到,高大耸立的身影似乎在发颤。他好像,也受了伤。
腥风之中,顾昔潮神色冷峻,俯视底下。
街头巷尾追杀的北狄兵,手中熊熊火把穿梭来去,照亮废土一般的旧城。
明河公主不惜不断地从牙帐调来重兵,只为将尸骨夺回,再他们捉住击杀,实在是太过大费周章。
论情论理,还是从兵法上看,全然都说不通。
除非,这尸骨令有奥妙。
静下心来细想,总觉事有蹊跷,却想不透这种怪异之处究竟落在何处。
顾昔潮极目远眺,北望牙帐。
也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他今夜为她夺回了尸骨,践行了约定,也意味着,终要与她分离,送她往生轮回。
此时此刻,顾昔潮危机四伏,命悬一线,心中却道一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待她走后,十五年前的罪孽,他也该作个了结。
顾昔潮面色沉如深渊,又忽然一亮,眼前连绵的火光窜起,不断跳动。
北狄兵追击无果,气急败坏,已开始放火烧城,要将藏匿城中的所有北疆残军给逼出来。
顾昔潮没有迟疑,先将受伤的贺三郎拎了起来,扔在了屋脊一块木板上横卧,脚一踹,将贺三郎连人带木板,送下了屋顶,由秦昭接着送走。
待他再回首,他的脚底已是燃烧的梁木,顾昔潮四顾,火势剧烈地在蔓延,底下上来的木板已然坍塌,就要烧至他的袍边。
“嗖——”
熹微的夜色之中,一支利箭朝他而来,擦着他的大氅飞过,落在檐角。下一瞬,檐角的砖石碎裂开去,整面墙崩塌,化作一道陡坡。
顾昔潮踩着砖石,沿坡跳下屋顶,已脱离了火海。
他举目四望,四下并无北狄兵。不知这支救他脱险的利箭从何而来。
数丈开外的屋顶之上,一道孤影立于梁木,转瞬隐于重重屋脊之间,不见了。
顾昔潮心下一沉,飞身一跃,欲追上那道人影,忽闻一声:
“呜咙——”
静夜将尽,天色熹微,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号角声。
这一声,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过整座云州废土。
轰鸣般的号角之中,上一刻还指挥若定的铁勒鸢蓦然回首,朝北面望去。
牙帐连绵的毡帐群中,灯火通明。这号角正是从牙帐中吹来的。
一瞬的恍惚之后,她凝神,一声一声数着号角。待最后一声吹尽,寂灭,她身形凝滞,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一共有九声。九,乃是最大的阳数。
铁勒鸢手一抖,五指松开,手里指挥千军万马的长鞭落在了地上。
“公主!”她身边最得心的女侍从牙帐的方向飞奔而来,黑暗中的表情慌张无比。
铁勒鸢听完贴身女侍的禀告,神色也全然变了。
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群大魏人,不仅仅是为了夺尸骨而来。从一开始进入牙帐,那个男人就布下了这场局,引她入彀了。
他们的目标,是在牙帐之中。
她中计了。铁勒鸢乖戾一笑。
果真是像极了。连容止风度,行事所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公主,我们必要速回牙帐。大王子二王子他们已经蠢蠢欲动!”
女侍急切万分,牙帐事态已是千钧一发,若失了先机,公主多年筹谋或会前功尽弃。
“公主?……”
天明之前,最后一丝夜色落下,铁勒鸢背着光,俯身拾起了地上掉落的长鞭。
轰隆隆的号角鸣声中,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冰冷的面容恢复了沉定,发号施令道:
“派一队精锐,速回我帐中守卫。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皆斩!”
女侍得令退下,心中感佩。
到了此等生死攸关的关键时机,公主仍心系驸马爷安危。
夫妻二人果真是心心相印,伉俪情深。
……
云州城中所有的北狄兵,前一刻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杀残兵,一听到这号角声,纷纷呆愣在原地,神色且惊且惧,而后,排山倒海一般,丢掉了武器,双膝跪地,朝着牙帐大拜。
隐在暗处快要支撑不住的北疆残部,听到号角声,面上露出无比痛快的神色。一双双早已战至鲜血模糊的眼里,缓缓溢出了热泪。
被困牙帐十五年,他们都知道这一声声号角意味着什么。
秦昭贺毅嘶吼一声,紧紧抱在一起。
十一娘的计谋成了!
残夜里,所有人劫后余生,欣喜若狂,唯独顾昔潮青筋暴鼓,眼底的血色浓烈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