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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105)

说着这种话,她的两颗小犬牙竟还愉快地晃在外面:“没有鬼,没有重生,只有一个从一开始就带着任务来到金川县城的骗子。我不叫阿柿,虽然的确有北蛮血统,但并没有什么已经死了的双亲和与吴家的血海深仇。事情就是这样,能说的我都说完了。”

接着,丝毫不见慌张,小娘子成竹在胸地望着少年,仿佛只要她开口、他就一定会应允:“现在,陆小郎君,你放我走吧。”

她指了指院内掩在草木深处的一道小门:“我都看好啦,这儿就是后门,外面有的是马,只要你愿意帮我,稍微打打掩护,说不定我就能逃走了。”

看着她的笑,少年几乎要脱口问一句“那我呢”。

你对我说的喜欢,那些浓烈的、鲜活的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可他没有问。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凡她对说的喜欢里有一分是真,她怎么能忍心就这样毫不在意地笑嘻嘻地承认、然后又毫不掩饰地要对他利用?

她从未喜欢过他。

心中浮出这句话的瞬间,少年心中的那股翻滚的血气反而凉了下来。

本来尚存的那点可怜的希冀也被彻底掐毁,他的全身都在一点点变凉。

可是,放她走?

那日,恩师问他如果此景出现、他要如何应对时,他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即便撕破脸皮、怨怼丛生,一切的镜花水月都不复存在,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直到将爱和恨都消磨殆尽,所有的情绪尽数平息。

少年抿紧嘴唇,发出了一声急促的短哨。

白鹞应声啼鸣,随即振翅,嘹叫远去,不消片刻就能将更多的人引过来。

小娘子脸上明亮的笑一点点淡去,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阴冷与漠然。

她撕下了手中最后的一瓣花,将那枝光秃秃的坚硬干枝卡地折断,随意甩在了脚下。

片刻后,李群青并他的几名亲信兵卫赶到,正正目睹了阿柿与陆云门的对峙。

见此情形,几名兵卫登时抬箭拉弓,闪着寒光的箭镞齐齐对准阿柿的心脏和咽喉。

“陆小郎君,好了不起。”

阿柿又笑了。

褪去了那张天真的皮,她笑得张狂又无情,嘲讽得肆意又锋利。

“我都没能想到,你一早就知道了我是个骗子、知道了自己被我骗得团团转,竟然还能有这般宽大的胸襟,想要为我安排荥阳郑氏嫡房女儿这样的好身份!”

她这话一出,李群青的眼睛里都闪过了一抹惊意。他万没有想到,小陆为她的安排能到了如此地步。

而阿柿还是在笑。

她谁也不看,只望着少年,只对着他笑。

可笑着笑着,她的眼睛里却又凝出了泪。

阿柿不驯地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偏了偏头,狠狠地看着陆云门。

眼泪从她的眼角直直掉下,几乎都没有沾湿她的面颊。

“你既有这菩萨心肠,为什么要戳穿我?你有千万种办法,把我放走,难道不行吗?我……我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吗?!”

她喊着,发泄着满腔的怨与恨,却又仿佛恨不起来似的陡生了委屈,大颗的眼泪还是淌了满脸。

“是,我是骗了你。”

小娘子哽咽着,直盯盯地对着少年。

“我说了好多谎,我想利用你,可是陆云门,你扪心自问,自我到你身边后,我做过什么坏事吗?我所做的,无非是帮你们铲掉了金川吴家这个毒瘤!我让小羊面对自己,我帮未未解开心结,我偷偷在驴车里藏了最好看的几朵花,想要再给你做一个彩色的鲜花手串……”

她越说,委屈的眼泪越大滴大滴掉下去。

她大声问他!

“我的所作所为,值得你现在用箭指着我?!”

小娘子哭得心伤不已,但她的话听在李群青耳中,净是在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并不值得动容。

可是,他转头看向一侧。

弯弓的少年望着阿柿,眼角红得不像话。

他的脊背仍旧笔直,骨清神秀,净若仙露,恍惚看去还是那个梅妻鹤子、恬淡无欲的离尘少年。可他指尖那道还未好全的伤口,却在他无法克制的用力中再度崩开,血沾满了箭镞,刿目怵心。

那一刻,李群青就明白了,阿柿的这些话,本就不是说给任何旁人听的。

她就是哭给小陆看的。

她在诛他的心。

“何必剜心至此!”

李群青出声喝止住。

“知道你未说实话后,小陆再三向我恳求,望我念在你来府中后并未作恶,将你从这桩案子里择开。”

对着眼前用心狠恶的阿柿,总是和蔼宽厚的李国老也肃冷了神情。

“他为人克己清正,所言所行,白璧无瑕。为了你,他头一次清楚何为正道却仍选择违德行、徇私情,其中苦痛,无异绞心断骨!正因如此,我也愿尽力成全,出面与他一起打点了所有知道你与这案子有所牵连的人,只盼你能重新开始!可是你!你竟毫无感恩、不见悔意、蛇口蜂针、咄咄对他!”

他震声相问:“你于心何忍?!”

似是被李群青的话喝到了心底,小娘子激烈的情绪渐渐平息。

她默默含着泪,认真地看着陆云门。

他还做了这些呀。

她都不知道。

少年端方,洁如皎月,风骨天成,不似世中人。可听了李群青的话再去看,在他眼中浮沉的,不就是私欲的血海吗?

再吸风饮露长大的兽,一旦尝过鲜血的味道,就不可能回去了。就算是仙仙麒麟,也只能啖肉饮血,终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