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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166)

可须臾后,她却没有等到小郎君的下一句句。

她转头看他,只见少年也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是了。

她想起来了。

《咒愿文》的下一句,是要喊出男女家的姓氏。

陆小郎君不想此时念出的还是钱氏女吧?

阿柿看着他的眼睛。

“我突然不想姓钱了。至于姓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着,边想边用扇面轻轻地点着鼻子,扇上绣的那朵金色的蛱蝶仿佛就停在她小巧的鼻尖上。

过了会儿,她对少年道:“我一时实在想不到要姓什么。刚才,他们都叫我陆家娘子,我觉得姓陆好像也很好。不如今天我就姓陆吧?”

看着她的样子,小郎君笑了:“这不行,《大梁律》……”

小娘子却不听了。

她又抓起一把果子,一边目光认真地看着少年,一边主动地念道:“陆氏女、陆氏儿……”

少年也在看着她。

片刻后,他抓起一小把果子,庄肃地将再次它们撒向了榻,声音静而泠泠。

“凤凰和鸣,宫商叶律。愿白鹿呈祥,感降瑞龙鳞。禀积百钟之谷……”

“禀积百钟之谷。”

小娘子轻轻地同他的声音合上。

“库贮……千宝珠珍。”

“……库贮千宝珠珍。”

渐渐地,两个声音叠到了一起。

“从兹咒愿以后。”

“从兹咒愿以后。”

“福寿千秋之岁。”

“福寿千秋之岁。”

“禄合一万余春。”

“禄合一万余春。”(注)

第88章

88

果子在帐上撒好,念完了《咒愿文》的少年静了片刻,才转身看向身旁。

这时,心情愉悦的小郡主才发现,少年的眼角正微微发着红,似是被泪意冲的。

姿仪风骨分明仍旧净如谪仙,可那张冠绝一时的脸却被“情”染得华艳无比。

“进了青庐,应行拜礼。”

红着眼角的少年郎看着阿柿,目光如渊之清,仍是有礼有法:“我的父亲如今在西北驻守,我母亲的祭牌也被他随身带着。若你愿意,可否拜向西北?”

小郡主对此十分无所谓。

她既对这些繁琐的婚事礼节不感兴趣,也没有将她说出的话当真。

她不过是在找乐子。

所以,在听完少年的请求后,她当即说了声“好”,随他转向了西北。

可站定之后,她却在屋中的西北向看到了那串此前换衣时被陆云门从随身的牛皮囊中仔细取出、如今正放在架上的辟邪红珠——

那串她阿耶在她五岁那年的端午前亲手篆刻的、送去给了陆云门的五毒珠。

那时,听到她说想要,他可是说好了明年端午再做一个同样的给她,可这个承诺,却永远都无法被兑现了。

阿柿盯着刻有蝎子的那颗珠子。

盯着蝎尾毒针上那个细微的裂痕。

她自小起就跟别人不一样。

就像只仅仅化作了人形、本性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小兽,并不懂得怎么做人。

但她觉察得很快,也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让自己变得同那群在她眼中和牛羊猪狗没什么区别的愚人十分相像了。

可她的不同,却很难瞒得过她的至亲父母。

她的父亲渐渐发现,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她就一定要得到,如果不能让她如愿,她就会变得不择手段。

而她的不择手段,隐秘精妙又可怕,无情淡漠得不像是孩童、甚至不像是人,更像是只狡猾残忍、灵慧到了极点的幼小毒兽。

善于隐藏,乐于欺骗,天生无法从心中理解善与恶,又拥有着巨大的聪慧与尊贵。

他很担心,如果任由他的女儿这样长大,也许会孕育出极大的邪与恶。

可因为他还是想保护女儿,所以,他还是为她保守了秘密,就连对妻子吐露担忧时,他也没有将事情说详细。

这就让赤璋长公主有些不以为意。

早慧颖异的孩子总会与寻常人不同,她并不觉得她生下的女儿有什么大问题。

若是不能如愿便会不择手段,那她就满足她的一切。就算是兽,只要吃饱喝足,便不会轻易地无故伤人。

长公主的做法做很有效果。

因为一切都被满足,又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忧虑”,暂时还对这个世界感到新鲜、还能很容易能找到乐趣的小兽很快收起了她所有的尖爪,脱胎换骨般地,身上的恶全部消失了。

可她的父亲却仍旧放心不下。

他并不是要将女儿关进驯兽的铁笼,拔掉她的利齿、磨平她的尖爪,让她哪里都不能去。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对她有所约束,让她能在做出失控的举动前悬崖勒马。

他担心她的本性并没有改变,只是伪装着将他骗过了,便决心试探一下她。

他拿出自他篆刻起、女儿就一直缠着他说想要的五毒珠串,说他已经答应要将它送给最和他投缘的陆家小七郎了,如果她想要,他明年再为她做一串一样的。

所以说,他是真的不聪明。

旅舍中,穿着深青婚服的小郡主双手握住了扇柄。

她的阿耶竟完全没有看出来,他的女儿其实根本就并不喜欢那串辟邪珠子。

最初,她的确想要它,但自从他在篆刻蝎尾毒针时划出了那一道细小的裂痕,她对它就再也没了兴趣。

她只不过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知道他是想要试探她,所以,她就装成对那串珠子喜爱无比,每日都去央求他、不要送给陆云门。

然后,在他将它送出去后,她又难过又委屈,不开心了好一阵,但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妥协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