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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287)

“嗯。我不担心。”

陆扶光轻轻笑。

“她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陆云门看着她:“她说她仰慕于你。”

“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谁会不喜欢我?”

美貌惊人的小娘子露着圆圆的酒凹,斗钿轻摇地从少年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继续将吞着香药丸子的小人偶往彩绳上穿。

“而且,我可没有白白承着她的这份心。太医署中擅按摩的医女不只一两个,‘隋’又非小姓,你说,隋征凭什么能脱离苦海、这样巧地到与她同姓的汝阳夫人身边侍奉?”

陆扶光手指未停,闲聊般地,像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不知道那与我有关。我那时也并不清楚她究竟会在什么时刻、派上什么用场。但她能仅靠自己就从废人遍地的掖庭中爬出来,这份坚毅,足以让我再对她伸一次手。好了。”

说话间,小郡主手中的小人偶穿好了。

她提着彩绳,松开了捏着小人偶的手指,线编的小人偶便咚地坠在了半空,纤细灵活地一颤一颤,宛如悬丝傀儡。

“这种最初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说不准将来就会格外好用的棋子,我有一大把。”

陆扶光将穿好了小人偶的手绳扔到一旁,又从身边的金奁中抓出满满一手的小人偶,擎到少年面前。

“一大把。”

说着,她松开手,让它们从他的眼前落下。

“陆云门,那一句,我说的是真话。你选的这条路很难走,但又没有那么难走,只要你不背叛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会让你死。”

傲慢的、不屑在此时说谎的、金枝玉叶的小郡主,向独属于她的少年臣子,立下了她的誓言。

少年久久看着她。正欲出声时,空中白鹞盘旋着发出的啼鸣将他的话从头打断。

他将手臂伸到了马车窗外。

“恩师来信道,冯先生的尸首已冰封送至圣人面前,此事算是已了。”

片刻后,看完白鹞带来的信,陆云门开了口。

而此时,小郡主已经流水般顺畅地将彩绳穿好了大半。

一向都是这样。

只要做成了一次,同样的事便再也难不住她。

而且,即使手上忙活着,她的心思也仍能转得飞快。

察觉到陆云门还有话没说,她就问了:“还有呢?”

“恩师不知道你的身份,因而至今还在为我留心金川县内曾与你有关的一切。近日他收到消息,李忠封在坛子里的那颗口含玺印的白骨头颅,竟不知何时、突然不翼而飞了。”

“倒叫李国老费心了。”

小郡主轻笑笑。

“一颗头骨而已,不见就不见了,何必放在心上呢。”

陆云门看着她。

他已经很懂她了。

她这样说,便是默认了此事同她有关。

少年将信放进燃着的香炉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燃成灰烬,用手挡住所有可能会飞溅向她的火星。

他没有告诉陆扶光,那时,在满是木槿花香的羊肠小径上,即使隋征将此刻对他最为诛心的话说了出来,他仍是静静地等她将情绪倾泻干净。

等隋征没了声音,他才开口,语气淡淡:“你不信她。”

“你认为她在和我相遇后,因为被我迷惑,失去了分寸,所以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我眼中的陆扶光,从未如此。

你不信她。

但我信她。

她不会做错事。

哪怕她所做的,在全天下人的眼中都是错的,但只要她觉得那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我绝不会对它说一个‘不’字。”

第158章

158

次日,隋征一进山灵庙帮忙,陆扶光便兑现了她对汝阳夫人的承诺,以郡主的身份,回了河东陆氏。

这自然惊动了河东名门各族的长辈们,谁也拿不准这位自出生后就从未踏足河东的贵人突然出现意欲何为,但因她主张自己只是作为陆家小辈来等着参与祭祀,因此他们便顺着她的意思、只在最初露了面,其余时日都是由各族的小娘子在与小郡主打交道。

起先,这些小娘子听着家里人的叮嘱,不是将小郡主当成洪水猛兽就是当成富贵金蟾,对她多有提防畏惧,各揣着心思。

但不过几日,这些隔阂就全消了。

分明是到陆氏做客的,却自在得如主人般招呼着来人,全无皇家贵女的架子,一边能轻声细语教人上三月三采收桃花末的养颜方和“刻绘为雉翟”的贴绢法,一边能为了在斗花中赢,脱了足上鞋履,提着绮罗裙涉水入池,摘一朵大半长在水畔中的秋芙蓉。

遍身蹙金孔雀银麒麟时,她能凝神静心地俯首案上整个午后,和众小娘子们一起画一幅百花群芳图。但等她如男子打扮、帕头靴衫时,她又能与好动的小娘子们将蹴鞠踢得天高。

她样样做得好,样样都拔尖,但拔尖儿得又半点都不让人生厌,只叫人打心眼儿里对她心悦诚服,总想望着她、跟着她,仿佛连她走过的路都是灿烂芳馥的。

因此,接连数日,她暂住的园子里都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一大群的小娘子聚在她的身边。

河东数里,无论陆家、裴家、柳家、王家还是司马家,户户人家的耳朵里都是自家女孩儿在说扶光郡主的这般好、那般好,从早说到晚,说得连门房看到大门上贴的那神荼、郁垒,都觉得两位神仙的脑门上浮出了“扶光郡主”四个金色。

而面对小郡主时会愁眉百结、长吁短叹的,就只有为她治看眼疾时的章太医令了——

“劳心费神地养了眼睛这么久,如今全白养了。再重要的事情,难道能重要过人的一双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