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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347)

但她当时装聋作哑由着花缁离开,并不是出于对花缁的恻隐,和什么百姓、大义也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的,扶光郡主说错了,她并没有跟花缁一起逃,她只是装作没有看到花缁逃跑而已。

但很快,刚跑出宅子的花缁就被抓了回来。

因为还有第三个人发现了花缁要逃。

那个人不仅告发了花缁,还把她替花缁隐瞒的事也说了。于是,她也被捆了起来,也被当成了逃跑的奴隶,和花缁一样受尽毒打、额上刺字。

她好冤枉啊。

可她那个时候,连喊冤都不会。主家要打她,那她当然就得受着。被毒打完,遍体鳞伤,两个人血肉淋漓地被丢进了猪圈旁的柴房。

当天傍晚,花缁就不行了。临死前,她把她埋罪证的地方告诉了她,还说,那里面放着一块她的家传玉佩。

花缁求她,等巡察使得知真相、她的父母一家被放出来,就请她将那块玉佩交给她的父母,替她道一声女儿不孝、不能再在他们身边侍奉陪伴了。

花缁断气后没过多久,有仆役进来拾掇柴火,发现了花缁的尸体,连忙跑出去报信。

虽然是奴隶,但打死人这种事传出去到底不好听,死人放在宅子里也晦气,主家听说了此事,便叫人趁着天黑将尸体裹个席子丢出去。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阿姊用来吓唬她的把戏。她拣了石块夹在腋下,静静地躺在了花缁的尸体旁边,又在来人探她鼻息时屏住了全部的气。

然后,她便也被当做死尸,被裹着草席拉出去丢了。

月没参横,她从四下枯骨成堆的乱葬岗爬起来,踩着满地的腐肉,跌跌跄跄走了出去,用了一天一夜,一步一步走到了花缁交代给她的地方,挖出了花缁埋在里面的东西。

她没什么别的念头,就是想要先把玉佩卖了,换成钱再说。

到如今她也想不通,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做出了“装死”的决定。

她可能是看到了花缁的死,觉得以主家的残虐,如果再待下去,她早晚也会被打死。

但她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突然疯了。

因为她疯了,所以才会在那个晚上遇到了疯子,不由分说拿着刀就要杀她。

她后来才知道,那个疯子是县令的手下,他认出了玉佩,把她当成了花缁,所以要将她灭口。

但那个时候,她什么也想不到,只是拚命地逃啊逃啊。

摔倒了,逃不动了,要被杀了。

她不再动了,静静等死,但那把一直逼在她身后的短障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转过头,一柄弯刀正从那疯子的喉咙上划过。接着,血狂喷出来,溅进了她的眼睛,她看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血红色的罗裙。

血红色的弯刀。

血红色的圆月。

还有比那轮圆月更加明亮的、小娘子的、血红色的双眸。

“你就是花缁对不对?没事了,你别怕。如今县中毒害已清,你可以不用再逃了。”

她就是在听完了这句话后,全身脱力地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巡察使已经用从她身上拿走的证据、给县令定了罪。而花缁的全家,都死在牢中了。

几名看起来比天女还要华贵的小娘子围着她、尊敬地称着她“花小娘子”,给她沐浴,为她上药,还在问过她饿不饿后、给她端来了对那时的她来说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珍馐美馔。

她们告诉她,她们是长公主的侍婢,而长公主,就是救了她的人。

长公主?

她知道公主很尊贵,但又想像不出到底有多尊贵。

她曾在街上看到县令坐轿出行,周围的百姓全俯首贴地地跪着、屏声息气。在她看来,那已经是如天般高的尊贵人了。

恍恍惚惚地、醉了似的沉溺在食物里,吃完了一顿饭,她在侍婢们的劝说下躺回了床榻,在那片散着安神香气的罗衾锦褥中越陷越深,睡了过去。

睡醒了,再用药,再吃饭。

然后再睡去,再睡醒。

终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听到长公主要来见她时,她才意识到,她一直没能说出自己不是花缁。

她应该说的。

可在见到长公主后,她还是没说。

她没说自己是花缁,也没说自己不是花缁,只是默默地听长公主用“花小娘子”叫着她,听她向她说那份罪证如何重要,说那县令马上就会被问斩,说花家大义、要给他们厚葬。

太久了。

她没有否认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没办法再将真话说出来了。

长公主离开后,后怕向她涌来。她这时才想到,她不可能就此成为花缁,就算花缁的家人全死了,在这座花缁长大的滏阳,也肯定有人认识花缁,她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戳穿。

对县里县令稍微跪得晚了些,都要被荆条抽、被常行杖打,她可是对公主说了谎,岂不是要被剪断指、剪断脚!

她慌极了、怕极了!终日躲着以泪洗面,说自己额上被刺了字,不想露脸、不想见人!

长公主没有勉强,还让人给她送来了许多顶帷帽。她在屋中时时戴着,怕到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醒来就大祸临头。

但是,她没被发现。

她戴着帷帽去观了斩首、葬了亲人,直到坐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滏阳,她都没有没发现!

后来她想,也对,这些贵人眼高于顶,哪里真的会在意谁是花缁。她们不过是要个善待、厚待忠臣的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