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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说(44)

时间越是流逝,那股寒意便离他越近,进入地洞以后,寒意更是已经丝丝缕缕地在往他的身体里钻了!一旦金光彻底消失,他就又要堕回无间地狱!

李忠两额暴鼓,青筋勾出狰狞的凶相。

“恶鬼呢?”

他的身体寒战不止,好像恶鬼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肤!他再也稳不住往日的庄肃,持刀冲向伏在地上的阿柿:“不想死,就快去把恶鬼……”

突然,李忠喉中的厉音尽噤!

他手肘僵硬,两条腿在迈动间陡然失去知觉,整个人千斤木石一般,直坠坠轰地跪倒在地,竟再也挪不动丝毫!

“是你……”

李忠僵直地望向高架上的那个瓮坛。

他的金光一定没了……

恶鬼来报复他了!

那一刻,被恶鬼缠身的种种回忆涌占心头,李忠对着瓮坛,骇得心神俱裂!

“我错了!”他吼得几乎要将肝胆呕出来,“我错了!求您收起神通,我还像以前一样,我把她杀了,以生人祭您!!!”

“居然还在求鬼呢……”

少女的声音在他旁边珠玉落盘地响起。

那腔调,又薄情,又嘲弄,还带着点懒洋洋,仿佛一只在熏暖漫花中初初苏醒的虎。

“鬼有什么可怕的?你最应该怕的,明明就是活人……”

李忠的脖子已经很难转动了。

他只能呲裂地转动眼珠,眼睁睁看着那只他眼中的羔羊从他的面前走过,慢悠悠地摘下油灯,用火将洞腔中残留的其余蜡烛一一点燃。

光亮很快在洞穴中流淌起来。

也让李忠将阿柿看得更加清楚。

他记忆中的阿柿,粗鄙懵懂、头脑空空,单纯好骗,像是只无拘无束惯了、在绿色林子里蹦蹦跳跳的小松鼠。

可此时,他眼前的少女,抬步、托臂、擎灯,一举一动轻而雅致,气质浑然天成,恍若秾艳牡丹花群中最薄翼如绣的那只金贵玉蝶。

明明还是那张平凡圆润、毫不起眼的陶俑侍女般的脸,可她映于洞壁的侧影,却堪比宫宴图中最耀眼的钗佩贵女!

种种强烈的不对劲拚命涌上李忠心头。

突然,一个迟到冒出的念头刺得他头皮发麻!

她说的,是地道的大梁汉话!

“你!”

在李忠的惊骇中,少女走向红漆高架,捧起瓮坛,三两下撕开了贴满瓮口的黄符。

见瓮口被红泥封死,她便毫不犹豫,在李忠的惊吼声中将人头瓮举起,用力撞向桌角。

砰地一声,瓮被磕出了一大块裂口,里面早已朽烂的头骨也被震得断碎开来。

然后,她不紧不慢,将手伸进了进去,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枚桃核大小的雕山玉印。

“李明府为何这样惊讶?”

圆脸的小娘子说着清晰的大梁汉话,言笑晏晏地看向惊愕的李忠。

她的笑还是很甜美,杏目中盛着的也仍是那掬明亮清澈的溪水。可落在如今的李忠眼中,这一切都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你当初之所以会把头骨整个儿地偷出来,难道不就是贪图她口中的这块除非将头骨打碎、不然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的雕山玉玺印吗?”

她语气轻快,宛若枝头最俏丽的黄鹂。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又讥诮。

“要我说,做人,要不就像陆云门那样,心坚意定,不信鬼神。要不就如芸芸众生,信神拜佛,行善积德。可你笃信鬼神报应,相信上天有眼,却又忍不住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既想要这尸颅里的宝玉,却又不敢破开尸颅、生怕遭到报应,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两全其美呢?慢慢地,疑神疑鬼,越陷越深,可不就把自己逼成一个疯子了?”

听到这话,李忠应激一般:“我没疯!”

他在这里杀过太多人,那些死前被凄厉喊出的“你疯了!”的尖叫,在他的耳边此起彼伏,吵得他想要暴起!

“我的父母、妻子、儿子、女儿,他们全被恶鬼害死了!”

“才不是呢。”

阿柿轻描淡写道。

“那一年,洪灾过后,浮尸遍野,官吏推诿,治理不及,以致疫病滋生,极快蔓延,使得那附近的老弱病幼,染病大半。你自小习武,又正值壮年,是家中唯一的壮丁,所以才得以幸免。”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旧服素面,尽显寒酸,可系在双髻发绳上、充当佩珠的那两粒红豆,却丝毫没有晃过,“跟你近亲的邻里死了,欺负过你的恶霸也死了,与你素不相识大梁百姓也死了数万个……同邪祟恶鬼没有关系,人祸罢了。”

把无关紧要的话说完,阿柿将手中的玉玺印抬向烛光,旋转着细细打量。

白玉温润细腻,光亮含而不露,再看看它侧壁上勾刻自七八百年却仍旧完好的窃曲纹与勾莲雷纹,她逐渐愉快又恣意地露出了她的两颗小虎牙:“真的好漂亮,没辜负我多为它花的心思……”

“什……”

“自发疯起,你便到处寻医问药,可这瓮坛的来路不正,你不敢去佛寺道观,只能去找邪术偏门。”

因为满意那枚雕山玉印,又觉得李忠的反应有趣,阿柿此刻的心情不错,便同他多说了几句。

“……五色彩绒樟柳神、白纸方笼素丝线、规矩有误的三牲福礼、错字连篇的天蓬咒符……还真是五花八门,没一个能登上台面。”

少女看着散乱在洞腔中施术痕迹,毫不费力地将它们认了出来。

“我猜,你心中觉得那恶鬼厉害,这些小门招数对付不了它,所以疯病毫无好转。然后,你开始用生人祭鬼。每隔几个月,便会带上一个人、进入这片野山中的瘴林、来到这个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