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个仅有六岁的幼女,已迫不及待要她温婉恭顺,长成美丽尤物。
崔肃本没有想得这样远,随着了了的话,他沉下脸:“朱夫子是认为崔某教女无方,须得你来指点一二?”
不过是稚女顽皮,说了两句话,此人心胸竟这般狭隘,非挑一篇《女子》出来。
崔肃素日公务繁忙,又只有一个女儿,鲜少到前院家塾来,他性情温和,但到底是朝廷大员,冷不丁沉声说话,反倒叫朱夫子吓一跳。
了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可见不管是什么世界,权力都是最好的东西,难怪要写这么一篇《女子》出来,宣扬三从四德,又是美貌至上,一心想要变美,哪里还有功夫争权夺势?
像海月花那样登上权力顶峰,自有无数人变美意图谄媚于她,看美人讨好自己,远胜自己美丽。
崔肃冷哼,对了了说:“走,这开蒙班不待也罢,阿爹带你去前头看看。”
了了立刻走到他前面,徒留朱夫子在原地,另外两位被请来作证的夫子生怕崔肃迁怒,随意寻了个由头离去,家塾虽比不得学院,但像这种士族家塾,每年光是束脩便是一大笔进账,不比学院差,他们可不想丢了这份差事。
冥冥之中朱夫子朝那父女俩的背影看去,恰好了了回头,冰冷的目光完全不像是六岁稚女,看得朱夫子是七上八下,慌张不已。
第60章 第三朵雪花(五)
了了手虽小, 提笔却写得一手好字,毕竟曾在两个世界生活过,她不比任何人差。这个世界的圣贤书虽不曾读过, 但看一眼也就记住了, 崔氏家塾最大的学生十四岁, 嫡亲子弟十四岁后会去考书院,旁支若十四岁还没考上书院或功名, 崔氏宗族便不再出资助读。
因此进度最快的进学班,所教实也有限。
不过了了还是留了下来,进学班年纪最小的都比她大, 是十岁的崔昊, 他刚升入进学,又是旁支子弟,对于突然被塞进来的小女孩, 还挺感兴趣,而崔氏嫡亲的兄弟们,都有各自的姐姐妹妹, 自然不会对了了友好亲近,她这样年幼, 也不稀得欺负她,不带她玩,就足够小女娃哭鼻子了。
崔肃悄悄在后窗盯了好一会儿才走, 凌氏担心的要命, 见崔肃独自回来, 连忙问:“了了呢?她……她还真留在前院了?”
没有外人, 崔肃眉飞色舞地向妻子讲述女儿是如何一鸣惊人的:“……夫人,你是没瞧见, 当时那朱夫子的脸啊,一下子拉了这么长!”
凌氏见他拿手比划,忍俊不禁,同时骄傲不已:“咱们家孩子真是不得了。”
“对了夫人,了了在后院读书时,也展现过如此才能么?”
凌氏摇头。
此话问出口,崔肃才察觉自己平时当真是鲜少关怀女儿,也难怪女儿跟自己不亲,别说是摸摸头,连句阿爹都不愿叫。
“我先前还以为是她不爱读书,听大爷这样讲,才知道她原来是不爱读女四书。”
崔肃道:“今日朱夫子让她背了篇《女子》,她虽是背了,心里却含着气,那朱夫子忒地小气,了了多大,他多大?竟这样阴阳怪气。”
见妻子默然不语,崔肃问:“夫人怎么了?”
凌氏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在闺中时,我也不爱读女四书,这话,我可只敢跟大爷说,若被旁人知道我连女四书都不爱读,要说我有失主母风范了。”
崔肃的兴趣被她挑起:“这女四书可是晦涩难懂?”
凌氏摇头。
“那就是引经据典佶屈聱牙?”
凌氏又摇头。
崔肃道:“烦请夫人将这女四书,借我一阅。”
凌氏:“大爷日理万机,还有闲心读这个?”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起身去取,崔肃翻了第一页,眉头顿时拧成一团:“乃生女子,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这是什么道理?我们的女儿,哪里就是卑弱之人了?”
“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生男如狼,生女如鼠,这、这——”
崔肃将书合上,再也读不下去:“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凌氏见他这样生气,问道:“大爷何故恼怒?”
“了了是为你我二人掌中至宝,珍贵无比,何来卑弱可言?”
凌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她心想,当然,那是她怀胎十月痛不欲生才诞下的女儿,自然金尊玉贵,怎会卑微柔弱?可这世道就是如此,女子要一生平安喜乐,嫁人便如投胎,只有委屈自己,才能换得安宁。
“日后,了了还要嫁人呢,像我一样,嫁一个如意郎君。”
凌氏冲夫君扬起微笑,恍惚想起还在闺中时,虽也要修习琴棋书画,要读女四书,可到底比在崔家快活,她不必早起侍奉公婆,不必立规矩不必如履薄冰,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索是否有冒犯唐突。
若非有夫君,她在崔家怕是过不了这么多年。
崔肃握住妻子的手:“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嗯?”
“了了说我待你不好。”
凌氏笑:“那孩子总是会说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大爷不要放在心上。”
“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崔肃摇头,“这些年,我让夫人受委屈了,爹娘那里,以后我会多注意,再不让夫人受气。”
凌氏心里那点子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她眉眼弯弯:“大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孝顺长辈,本就是为人儿媳应做之事,何来受气可言?”
两人相拥在一起,真是柔情蜜意,情意绵绵,此时凌氏觉着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就算是拿仙丹来跟她换,她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