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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1627)

从造船厂往外走的一路,能看见好些疍民在岸边做交易。

与渔民不同,疍民没有房子,从出生到死亡都生活在船上,因为卑贱,甚至不被允许与岸上的良家女男通婚,虽然终日采珠,却始终贫穷困苦。由于没有土地,疍民必须采珠以交赋税,再经层层盘剥,一年到头落不下几个子儿。

晴水府这边的知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疍民与渔民交易,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这位晴水府知州却是位人才,他在各处设立了专门的交易码头,并且收取极高的费用,任何私下交易都属于违法,一旦被抓到,轻则锒铛入狱,重则掉脑袋,以此逼迫疍民献珠,敛财无数。

大曜有海禁,疍民渔民们并不敢过度深入大海,尤其是还有一片吃人的恶鬼海域,知州大人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越往深了去,宝贝越多,至于这些贱民的命,谁会在意呢?

他还要靠这些宝贝往上打点,使自己官运亨通,早日调回京城呢。

不必怀疑,陶谏向帝王献上的那株价值连城的血珊瑚,正是晴水府知州所奉。

陶澜与纳兰茗在京城长大,从未想过世上竟还有如此贫穷落后之处,尤其是陶澜,她最初得知本地疍民以采珠为生后还很羡慕,觉得疍民们一定十分富有,亲眼目睹后大失所望——疍民们无论女男,一个个都是瘦条条的,眼神疲惫麻木,仿佛提线木偶。

中午一行人在码头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之后没多久,上午见的那个少年便赶来了。

她显然特意打点过,那身脏兮兮沾满淤泥又透着鱼腥味的衣裳换掉了,麻花辫也重新梳过,脚上套了一双半旧不新的布鞋。

即便如此,那股子腥气是经年累月的,海边淡水珍贵,少年不可能来回搓洗,是以身上的腥气久久不散,陶澜几次都想捂鼻子,可公主没有这样做,刘敬诺也没有,连最讲究礼数的纳兰茗都没有,她怎么能不合群呢?

少年简洁介绍了下自己。

她叫简伏丹,是简朴荣的孙女。

简朴荣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老顽固,当初简伏丹的父亲因好赌被追债,债主带着打手跑来要抢造船厂,那时简朴荣还是晴水府第一船匠,简家造船厂风头无两,谁看不出来赌债只是旁人想抢造船厂的幌子?

为了守住这份祖业,简朴荣死活不肯答应交出地契,哪怕两条腿从膝盖被砍断也咬死不愿意,债主便带着人当着他的面将简伏丹的父亲切掉了十根手指头,又打去大半天命,之后简伏丹的父亲没能熬过去便死了。

造船厂虽没抢走,却也被那群恶人砸了个痛快,里头值钱的东西全叫拖走,最后剩下的不过这一方地契。

简朴荣自己被砍了腿,又白发人送黑发人,祖业看似是保住了,却也什么都没了。

从那之后,曾经的第一船匠便成了个脾气古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简家一朝落难,满足了看客们的好奇心,再加上子嗣凋零,只剩下当时年纪尚幼的简伏丹,爷孙两人便自此相依为命。

大难之后,也不是没人来寻简朴荣,毕竟他是腿断了,手上的技艺又不生疏。退一万步说,以他的本事,哪怕是收徒也多的是人拜师,但简朴荣似乎因那场灾难磨灭了精气神儿,自此一蹶不振,别说是造船,就是听见有人跟他提船,他都要发火。

“……所以我说服不了阿爷帮你们造船。”

简伏丹语气快速又很平淡地讲述了自家的往事,她对此没有什么伤痛,也不怎么感觉怀念,因为多年来的清贫生活早已让她逐渐习惯。

陶澜就很想怼回去,你不能说服那老头你来干嘛,纯粹浪费我们时间不是?

谁知简伏丹话锋一转:“但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试试。”

提到真正的来意,简伏丹终于有了情绪浮动,她不再像之前叙事时那样冷静理智,而是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渴望:“真的,我技术很好的,我爹不成器,阿爷没出事时,都是带我进造船厂的!这些年他虽然不许我再提这些,但我翻看家传图纸时,他也权当不知道……”

说着说着,简伏丹握紧了拳头,她真的很希望能够得到这份活计,“我可以只要市价工钱的一半!不,三分之一也可以,请你们让我试试吧!”

她有一副好手艺,却没有施展的地方,晴水府此地极为重男轻女,别说是让女人造船修船,就是出海都是禁忌,只因此地渔民迷信于女人上船是为不祥,若是让女人摸了船,造了船甚至修了船,一旦出海必然要沉。

往前了数个几十年,甚至有向海神献上新娘的恶臭习俗,直至帝王掌权,才废除此项糟粕。

简朴荣从前带简伏丹进造船厂,许多船匠都对此表示不满,若非那时她是个小孩子,简朴荣又没有特意教她技艺,怕是连造船厂的大门都跨不进去。

简朴荣妻子早逝,简伏丹的父亲又是个混球,赌红了眼从简朴荣这拿不到钱,连老婆孩子都能卖,简伏丹的母亲因此大病一场,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整个简家就只剩下她们爷孙俩。

刘敬诺已经被说动了,她情不自禁想要为简伏丹说好话,陶澜也有点意动,只有纳兰茗还在心中估量简伏丹的话是否可信。即便可信,到底年纪太轻,技艺水平恐怕难与成年船匠相比,她们此番离京可不是在玩过家家,而是要当真出海,面对狂风大浪的。

也就是说,要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简伏丹吗?她有那个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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