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陆危还是走了上来。
他扯了一下暝暝的衣角,轻轻巧巧把她拉到了怀中:“你曾说过你想成神,可他们分明那般……”
“那般无情无欲,寡淡无味,仿佛一块石头,是吗?”暝暝回答。
“是。”
“那样的状态是枷锁,我该被锁着。”暝暝的手按在陆危有着蓬勃心跳的胸口上。
“我是蛇,我都怕哪一天我不小心将你吃了。”暝暝低声说。
“吃?”陆危轻笑,“吃了便吃了。”
“那你就不在了。”
“我会留在你的身体里。”
暝暝抬手,将他的脸颊捧着,她柔声说:“不许。”
“人是很美味也很美好的生物。”暝暝的手指抚过他鼻尖的那点痣,“我不想你死了。”
“成了神,你还会来见我吗?”
“不会。”暝暝想,现在她就不该见他,可她就是这样贪婪眷恋着他,时不时就会陷入与他有关的梦境。
“我想我曾经问过你的名字。”
“我单名为暝,为黑夜之意。”暝暝坐在山洞口,回眸看向陆危说道。
不是沈茗,不是青冥,也不是暝暝,只是暝。
她无父无母,生于天地间,自然不需要什么姓氏。
“你对我说过你的姓氏。”陆危说。
“若非要说,自然是有的。”暝暝笑了起来,她举起手,心随意动,一块陈旧的粉色围巾出现在她手上。
“玄暝,玄是我人类母亲的姓氏。”她将粉色围巾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想要一跃下高崖,脱离这梦境,但她身后陆危追了上来。
荒夜原的无尽黑暗中,他的白衣刺目,格格不入。
他飞身而上,将暝暝护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说:“你以为我还是百年之前那个人吗?我不会再被你推开。”
暝暝叹气,她将自己脖颈上的围巾绕了半圈缠在他的脑袋上,防止他被周围的黑风所伤。
无涯君戴上这粉粉嫩嫩的小玩意,也显得可爱许多。
暝暝想,理论上,她与陆危并无渊源。
当初在荒夜原里的相遇也不过是她认错了人,现在他还这般缠上来,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薄情寡义,你该忘了我的,不过是一条蛇而已,且将我当成你的幻想好了。”
“幻想,你要我如何把你当成幻想?”
陆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我——用尽所有幻想都造不出的美梦。”
她美好得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未曾见过天光的人如何幻想光明的模样,除非它真的在眼前亮起。
暝暝有些无奈,她只能任凭陆危抱着她不断往下坠落,只要她想,荒夜原的深渊不会有尽头。
“是我疏忽。”暝暝的手指按着他鼻尖的痣,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如此赤诚的一颗心呀,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样食物都更美味,这要她如何记不住他?
“该醒了。”暝暝说。
她猛力睁开了眼睛,却还浑浑噩噩着,而另一边的陆危竟然没有苏醒过来。
他还陷在暝暝与他梦境之中,还困在深渊里不住坠落。
梦境的时间不可计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危意识都麻木。
他在梦中的幻影终于来到了深渊的尽头。
无尽的黑风没有将他覆眼的白绫吹散,但他分明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正在变亮。
这里没有任何活物,是永远的死寂。
无涯君摘下了自己蒙眼的白绫,他知道,这里就是暝暝的内心深处。
在得见光明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深渊尽头那大张的蛇口,它巨大得有些骇人,蛇头为青,盘踞山河。
蛇口吞咽着无数在荒夜原里呼啸的黑风,那些蛇毒与不散的怨灵也尽数被它贪婪地吞了下去。
这就是她的本体吗?陆危想。
但在下一刹那,他就跌入蛇口。
黑暗骤亮,周围是秋天的麦浪与金色的阳光,陆危就在这麦田中心醒来。
他睁眼,看到这片属于暝暝的家。
他是千万年来,唯一窥见她内心世界的人。
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不从那梦境里醒来,又要忍受多遥远的黑暗,才能抵达这光明的彼岸呢?
黑暗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一片属于人类的原野。
陆危看到,在麦田尽头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前有一株巨大的梅树,树下是三块墓碑。
他四下环顾,并未见到暝暝的身影,只拢着暝暝戴在他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朝着那墓碑走去。
第一块墓碑,刻下的笔迹不算太深邃遒劲,笔画有些虚浮,这说明刻墓之人已经很老了。
墓碑上写:亡母玄凰之墓。落款为玄商。
第二块墓碑有两行,一行的笔迹与玄凰墓碑相似,但力道明显重了许多,刻墓之人这个时候还不算太老。
墓碑第一行写:亡妻青月之墓。落款亦为玄商。
而这块墓碑的第二行字就与先前不同了,它的笔迹稚嫩,明显是刚学写字不久,笔画都歪歪扭扭。
墓碑第二行写:亡兄玄商之墓。落款为——玄暝。
想来青月与玄商是夫妻,二人合葬在此。
第三块墓碑的字迹更是不一样,笔迹成熟许多。
这铭刻比许多流传下来的大家字帖都更力道深厚,想来立碑之人有极强的书法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