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信国公葬在京郊的鱼山上,不怎么宏伟,但胜在风景秀丽。
马车停在山脚下,祁昭牵着金梧秋的手走上山路,随手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两个护卫率先上山开路,将拦在石阶上的藤草枯枝清理掉,另外几个护卫拎着祭祀用的箱子,缓缓跟随在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距离。
鱼山上安静得只有虫鸣鸟叫,仿佛超脱世外。
“山上怎的没人?”
老信国公的忌辰,国公府那边定然是要大办的,但他们一路走来竟连个人影都没遇见。
“忌辰在半个月后,人多了我嫌烦,每年都提早过来。”
祁昭说着,用捡来的枯枝将清路护卫遗留的树叶挑开。
“每年都如此吗?”金梧秋问。
“他生前我没能孝敬他,他死后我总得表现表现吧。”祁昭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但金梧秋却感觉出他的遗憾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看路,别看我。”祁昭拉着金梧秋,提醒她跨过一处青苔:“本来这件事,应该昨天就跟你说的。”
可惜昨天出现了太多意外,祁昭只好半路堵截她。
“你先前是从花果巷出来的?虞子青还好吗?”祁昭问她。
金梧秋并不意外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成吧,你想见他?他现在对你可是相当推崇。”
祁昭笑问:“因为知道我是皇帝,就对我推崇了?”
“不完全是因为你的身份,更多是因为你用这个身份做的事情。”金梧秋说。
历朝历代的皇帝其实都知道商人的重要,但有的怕商人祸国,有的怕清流反对,很少有愿意真正提高商人地位的。
不可否认,世间确实有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但更多的商人都是普通人,有血有肉,谁愿意生来就低人一等呢。
“商人是流淌在世间万物中的水,是乡野村民的眼睛,商人走到哪,眼界就带到哪儿,只有让水活起来才能让山川河流有生气,于国于家都有益处,何乐不为。”
祁昭说完,看向金梧秋问:
“虞子青是不是劝你选我了?”
金梧秋嘴硬摇头:“没有啊。”
祁昭凝视她片刻后又问:
“你这么早去找虞子青,是不是想让他帮你摆脱我和那家伙?”
“……”
金梧秋简直怀疑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监控,所有行为被人一眼洞穿的感觉,真是太没有安全感了!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金梧秋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枯枝,装模作样在台阶两侧敲敲打打,边欣赏风景边往山上去,祁昭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
老信国公的墓在鱼山山顶,据说这是祁昭亲自为他选的埋骨之地,很高,能看得很远。
汉白玉砌成的墓园很是肃穆,从走近墓园,就看到一株株笔直的松树,如挺拔的士兵般护卫在墓园中。
祭奠用的东西尽数摆好,祁昭亲自点燃香烛,先为老国公敬上三支清香,而后对金梧秋招手,让她把香插到香炉中。
火盆摆放好后,祁昭从护卫手中接过纸钱和元宝,护卫们自觉退下。
每年都是他亲自把这些烧给老国公,今年则多了个金梧秋,两人如民间夫妻那般并排跪在垫子上,将手中的纸钱投入面前的火盆。
“外祖,您觉着这姑娘怎么样?”祁昭烧着纸,忽然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很喜欢她,您喜欢吗?”
金梧秋往他看去,过了一会儿才问:
“国公爷回你了吗?”
祁昭煞有其事的点头:“哦,回了,他说……差强人意吧。”
金梧秋气绝:
“你确定吗?我怎么觉着国公爷不会这么说?”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说?”祁昭问。
金梧秋正要夸自己,忽然察觉不对,祁昭分明就是挖个坑等她跳,故意反其道而行:
“国公爷肯定觉得这姑娘太好了,他外孙子配不上人家吧。”
祁昭见她不上当,暗道可惜:
“哪里配不上?年纪?相貌?身家?”
金梧秋提醒他:“先人面前,请保持肃静。”
“外祖,您瞧见了吧?您生前最疼爱的外孙子,竟被人嫌弃了,您说您要不要晚上给她拖个梦,帮您外孙说几句好听的?”
祁昭越说越离谱,气得金梧秋忍不住掐了他一下,然后他紧接着就告状:
“您瞧您瞧,她还掐我呢。”
金梧秋暗自念了声阿弥陀佛百无禁忌,不再理会祁昭的蓄意挑衅,默不作声的把纸钱和元宝都投入火中。
烧完纸后,祁昭领着金梧秋到山边凉亭歇脚,俯瞰着远处的京城内外,竟别有一般超脱现世的宁静。
“外祖去了以后,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祁昭从供品里拿了两颗橘子,他这行为自然又受到金梧秋的好一阵嫌弃:
“你母后呢?她不是你亲人?”
祁昭埋头剥橘子,剥好后递给金梧秋一半,金梧秋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接过了。
“她是我的生母,却未必当我是她的儿子。”祁昭说的话有些抽像,金梧秋没听懂。
“或者这么说,与做她儿子相比,她更希望我做皇帝。”
“从小到大,她从没问过我累不累,疼不疼,难不难受……跟我说的永远是:你要英明神武,你要聪明绝顶,你要把江山坐稳,你要把叛乱镇压,你要让四海臣服,你要让我的太后之位更加稳固。”
“她对我冷漠得像对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连外祖都看不下去,悄悄给我关怀,对我倾囊相授,穷尽他的一生为我筹谋铺路,让我在皇位之上平稳的度过了十二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