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124)
他心中怔愣,脚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他们二人的斗篷下,身着的是单薄的衣裳,根本不是能御寒之物。
樵夫愕然回头。
那两道身影还在,但身上的斗篷不知所踪,正朝着他说的“危险之道”缓缓前去,倏而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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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行至半山,言昭抬头问道,“你说的那位无行仙尊,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人烟稀薄,生气寥寥,只有满山的皑皑白雪。
“无欲无求,无行无终,这是无行仙尊的道。山中无日月,积雪封千里,正契合他的道义,故而在此长居,才能与天同寿。”
言昭诧异,与天同寿?
他听闻过的人中,还没有这样的人,即便是传闻中的那几位真神。
“当然,与天同寿只是个祈愿。不过他的确活得长过三界大多数人了。”
“比你还要长吗?”
君泽闻言微顿,低头看他,心头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是在说自己年纪太大了?
言昭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诚挚在等着他的回答,看不出别的意思。
君泽只好无奈一笑:“是,他曾是青玄的好友。”
越往上走,雪积得越多,树木则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只剩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
雪光愈发刺眼,言昭只好紧跟在君泽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瞧。
盯着盯着,他便被君泽的发带吸引去了注意。
师尊在九重天时,因着身份,常常需要束发戴冠。只有在东极境时才闲适一些,不怎么束发。
今日也没有束发。只是用碧色的发带,拢了一半青丝,低低垂着。偶有风过吹拂起,像一枝误入了严寒地的江南柳。
忽然,一阵劲风卷过,吹得言昭眯起了眼。
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将积雪都裹挟。
“闭眼。”他听到君泽说。
言昭立刻依言闭了眼。君泽牵住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了数步。
他走得很慢,看样子风雪已经大到完全无法视物了,只能靠灵息找方向。
风声中忽而传来一阵鹤鸣,清越悠长。而劲风在此刻也到达某种巅峰,几乎教言昭站不稳。
接着牵着他的那只手蓦然一紧,将他往前一带,护在了怀中,把那风雪都隔绝在外。
言昭不禁偷偷睁了眼,入目却只能看到师尊的衣襟一隅。热意氤氲,分不清是透过这层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的,还是自他耳根蔓延而来的。
风声渐息,君泽才松开手。
“到了。”
言昭抬头一看,他们还在雪山上,但周遭的景致变了样。
近是雪压松林,远有壁立千仞,一舍简朴的木屋就坐落在中间,仿佛正分隔了这二景。
崖边有只白鹤,正悠然地走着,时不时打量二人一眼。想来方才的鹤鸣便是它了。
一切静谧怡然,方才的暴风雪仿佛是幻象。
“无行仙尊设了结界,若有凡人误入,便会被方才的风送回山脚了。”君泽道。
言昭点点头。
然而他张望片刻,却没等到木屋里有人出现。
“无行仙尊不在?”
照理说他们这么大动静,对方早该察觉了。
君泽也听了一会儿,确是无人。
“许是在附近。来之前我已与他通过信,应当很快便回来了。”
正好景色瑰丽,两人在崖边信步赏景,顺道等无行仙尊。
白鹤走过来,见言昭望着空谷入神,贴着他绕了一圈,振了振羽翼。
言昭诧异了一瞬,但立刻会意,轻轻一跃,坐到了白鹤背上。
清唳再起,白鹤载着他在山谷间盘旋了一圈,又回来,停在断崖下的一棵雪松上。
“师尊,一起吗?”
君泽摇了摇头:“你去罢。”
言昭料想,这些风光,君泽应是看得太多了,不觉有什么稀奇的,便不再强求。
他乘着白鹤,兴致盎然地将四周游览了个遍。君泽则静立在崖边看着他。
一刻之后,言昭心满意足地回来,微呼着白气落地,白鹤回到木屋边歇息。
见君泽仍专注地看着自己,他问:“怎么了?”
身上又沾着雪了。
是方才从雪松下掠过时,鹤翼扇落洒下的。
君泽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扫去了那些细雪,而后伸出了手掌。
言昭:“?”
虽然不明白师尊的意思,但他还是本能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君泽接过,另一只掌心也覆上来,将他的手拢住了。
热意透过皮肤穿来,温了他冰凉的手,又仿佛沿着哪条脉络直冲胸口,教他心头一动。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君泽这是在给他……暖手。
不是没有这样给他暖过,只是记忆有些远了。
东极境常年如春,偶尔也会落雪。
他作为一株喜暖的木槿,虽然耐寒,但不喜寒。每有落雪时,白日还好,一到夜里,他便觉冷得浑身不舒服,于是愈加理直气壮地钻进君泽屋里,裹紧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师尊。
君泽不免失笑。他施法将屋内的温度往上抬了些,小徒弟才终于睡安稳了。
只不过翌日睁眼时,身旁总安静地蹭着一个脑袋,双手靠过来,尤其喜欢攥着他的手心。
言昭已然不是那个厚着脸皮拿师尊取暖的小少年了,如今想起来甚至还有些脸热。
“咳,师尊,我不怕冷了。”他小声说着,却没有抽回手的意思。
“嗯,晓得,”君泽垂着眼,神色似认真,“但总归是不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