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209)
在宫中过了五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大祭司迎来了他躲不开的命运。
继承听天音的命运。
他早就对听天音有所了解,也知道从此以后再也做不回天真少年,但比起孤零零地过一生,族君已经给了他最大的恩惠。
大祭司坦然接受了。
然而积累了无数代的记忆,还是如山压顶一般沉重。
思绪混乱时,有一只手轻轻在头顶输送灵力,安抚着着痛苦不安的少年。
大祭司在听天音里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细到每个角落,仿佛整个东山都分毫毕现地铺陈在他脑海。
然后他看见山道上,一颗种子蓦然从地里苏醒,破土发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出了雪白的花。是一株有灵的花。
这意识只在大祭司的脑海里只停留了一瞬,很快被其他事物淹没了。
后来天珩有跟他提及,山道上花开得好,比他爹在宫里种的那些漂亮多了。他那时便会想,那花灵还在么?
天珩叼了一口点心:“原来你是那株……白花?”
“木槿。”言昭纠正他。
“木灵真身特殊,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
言昭眯了一下眼:“难道还能有人把我怎么样?”
天珩:“……”
没有。不敢。
大祭司:“所以神君是被听天音的继承惊醒的么?”
言昭沉吟片刻:“应该不是。”
修为更深后,他对化形之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那时候,我应该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总觉得很熟悉,很想听一听。但等我破土出来,那种感觉又不见了,所以又乖乖做了好些年的普通花木。”
“那天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吗?”言昭问。
大祭司:“倒没有什么……”他顿了顿,忽然想起给他灌注灵力的那只手。
“那天,族君似乎是把帝君请来了。”
大祭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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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被天珩带出东山结界时,人还是迷糊的。
大祭司:“你怎么突然说要告辞?”
天珩:“你没瞧见他下逐客令了吗?”
大祭司:“……”
什么时候?他不就说了句族君请了帝君,然后言昭低眉笑了一下吗?
天珩:“就那时候,他用眼神下的。”
大祭司更迷惑了。
天珩笑道:“不说了……酸。不管他,我们也去人界逛逛。”
大祭司忙道:“等等,我……”
天珩对他脾气了若指掌,一个突袭在他耳根亲了一下。
大祭司的话当即梗在喉咙里,耳朵跟脖颈红了一片。
天珩轻笑一声,揽着他飞身下了东山。
族君宫外的山道,蓦地出现了一道素白的身影。
言昭沿着记忆走了几步,很快找到了地方。
虽然已经过去数千年,生根之地还是留有一丝联系。他尝试着用灵力探入,当年的画面缓缓淡入他脑海之中。
老族君在宫门外焦急地候着,过不多时,空气凝滞一瞬,紧接着一个人从凝滞的空间里走了出来。
言昭离得远,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帝君!听天音……劳烦……”
那人低低“嗯”了一声。
那声音仿佛勾动了体内哪一根血脉,初生的灵识一发不可收拾地探出枝条想触碰这个世界。
只是那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只在离开之际,若有所感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是漫长的平静岁月,直到花朝节来临。
言昭退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月亮的清辉洒在身上时,他忽然很想见一见君泽。
心声被听见似的,下一刻,他的灵镜兀自亮了起来。
君泽在灵镜的那一边,似乎是站在河边,眼里身上都映着粼粼的水光,背后还有模糊的笑语声。
“师尊?你还在人界吗?”
“嗯,”君泽问道,“要来放灯么?”
言昭眼色一亮,还未道声“好”,已经迫不及待地催动了连生咒。
君泽连着另一头,立刻感知到了。他抬臂挡住周遭视线,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青年。
“胡闹。”他嘴上轻斥着,实则对这胡闹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言昭笑嘻嘻地抬头,看见了君泽眼里温柔的火光。
“在放河灯啊?好热闹。”
河边聚集了年轻的男男女女,又是一年语笑喧阗的乞巧节。
言昭挑了两盏无字的灯,递了一盏给君泽。两人便如普通凡人一样,将花灯放在河面,看它缓缓往远处漂去。
然后言昭就拉着人在桥上数河灯。
月上中天,言昭终于数完最后一盏河灯。
“八百七十七盏,八百七十五个心愿,你的天尊庙有的忙了。”
君泽笑了一声:“此地没有天尊庙。”
言昭:“那师尊怎么想到来这里?”
君泽:“我想你会喜欢。”
言昭怔怔看着他。
“其实……去哪里都好,”他垂下的手勾住了君泽的尾指,“我刚刚偷偷在花灯上刻了字。不过不是愿望,是一个秘密。”
他没说秘密是什么,不过言昭对自己一向藏不住秘密,君泽于是没追问。
夜深。人潮散去,只余画舫里还有热意氤氲,中和了河面的凉气。
许是环境陌生,言昭颤得比平时厉害。君泽便揽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修长的手指缠在发间轻抚。
眼里潮意最浓时,言昭除了君泽什么也看不清。他忽然轻轻一笑,抬头碰了碰君泽的唇。
君泽触到一片薄而柔软的东西,磨在齿间,清甜而微苦的味道溢了满口。还有熟悉的木槿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