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听话(110)
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鼻腔也被哭堵了,连说话都带有鼻音。
“…… 你来啦。”她说,又用力擦了擦眼睛。
沈衍舟“嗯”了声,把外套脱下来,示意她挪一挪,而后将外套垫在她身下,说,“地上凉。”
“……谢谢。”蒋唱晚说。
沈衍舟没再说话,在她旁边坐下来。
又沉默了很久之后,蒋唱晚问,“他们弄完了吗?”
“没有。”沈衍舟说,“我刚到的时候,还在给爷爷理头发。”
就这么一句,蒋唱晚的眼泪又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流。
“你看到他了吗?”少女哭得直抽抽,用手比划着,“那么瘦。”
“腿那么那么细,快要比我的手臂还细了。那么高的个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
“我们说话他都听不清了,他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做噩梦,说梦到有人要带他走……”
蒋唱晚哭得喘不上气,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好像高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般,不肯放弃。
“说走就走了,明明上周还有力气跟护士姐姐开玩笑的。那个仪器滴滴滴滴地响,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讲……”
“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蒋唱晚哭得缩成一团,纤细的肩膀不住地抖,像冬夜里最后一片枯叶,颤抖,战栗,却无能为力。
沈衍舟的心脏仿佛也被人拽住,随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往下坠。
心脏一缩一缩地疼,抽疼。
“好了。”沈衍舟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的。”
“爷爷只是去另一个世界了,你只是不能经常看到他了,并不代表着他真的不在了。”
“我……我知道。”蒋唱晚还是哭得止不住,身体随着抽噎而抖动,“我知道人都会走到这一步,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道理我都懂。”她眼圈红红,从他怀里稍微后仰,看着他,带着鼻音道,“可是,我只是因为以后不能再看见他而难过。”
“单纯的,因为一个亲人的离去而难过。”
她还记得08年地震的时候,她读幼儿园。
老师正在组织午休,她在跟同桌聊天说小话,忽地,小小的身躯里,肉眼可见的视野全都开始大片晃动。世界像失衡了,地平线不复存在,所有的物体都歪三倒四,像一场没有重力的梦。
老师反应片刻后,就大声喊着他们,保护着他们跑出教室,到操场上集合。
“那一天,是爷爷到学校去接我的。”蒋唱晚哭着说。
记忆像是海绵,每当自己觉得已经删除掉太过久远或是无关紧要的回忆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线索,又会在某个瞬间,如同走马灯般,串联成片,再度出现在眼前。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条老街。从前的时候,每年过生日,都是爷爷提前一天到老街上的蛋糕店去给我订蛋糕。”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芋泥奥利奥,只有最普通的水果蛋糕,奶油当然也不是动物奶油,但是我每年过生日都是真的很开心。”
蒋唱晚越说越伤心,眼泪流得也越发密集,像止不住一般,趴在沈衍舟肩头抽泣。
沈衍舟安静地听着,感到一阵难过。
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除了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地帮她顺着后背,表示他在以外,他没有什么能帮她的。
人啊。
有多少时候就败在那一句,
“道理我都懂。”
“……可是。”
可是啊。
-
蒋唱晚最后也没哭多久。
在这种特殊时刻,繁文缛节、历来传统在前,连哭泣的时间都是奢侈。
孟女士来找她,走进楼梯间的时候瞥到还有一个人,连这种时刻都不忘礼貌,对沈衍舟点点头示意,说,“小沈老师也来了。”
沈衍舟起身对她点点头,轻声道,“孟阿姨。”
孟女士应了声,才看向蒋唱晚。她连楼梯间的灯都没摁亮,声音哑着,轻声对说,“给爷爷梳洗好了。
顿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忍着哽咽,说,“再去见最后一面吧。”
蒋唱晚擦着眼泪起来,还在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看了眼沈衍舟。
楼梯间又昏又暗,少女的眼睛又肿着,他本来应该是看不到她的神情的,但是就那么黑暗中一个回身的动作,他竟然倏然就懂了她想说什么。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
蒋唱晚这才挽住孟女士的手臂,两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昏暗的楼梯间,走到光明下,缓慢地向病房走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慢。
就好像觉得,只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一切就会结束。
这个噩梦就会醒来。
有些人就还可以鲜活如旧。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最残忍,也最公平的现实。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
-
沈衍舟坐在两个病房外的长椅上,任由消毒水气味弥漫在鼻息间,听着远远朦胧的动静,没有动。
他觉得此刻离得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
客观来讲,他并不是当事人,只是碰巧有些关联的局外人,不应介入这场家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