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听话(93)
沈衍舟不语,眉眼里却还是笑意,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好半晌才“嗯”一声。
“确实不能再看了,再看怕你穿着胖头虎鞋来揍我。”
“……沈衍舟!”
蒋唱晚更恼了,声音放重一点,喊他名字,还往他身上示威似的锤了一拳。
少女的拳头落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倒像小猫挠。
“嗯。”沈衍舟应得轻松,眉眼和唇角笑意犹在,欠嗖嗖地接道,“在呢。”
四两拨千斤,两句就把蒋唱晚气得半死,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好一会儿后,她才又慢吞吞地凑过来,安静地趴在边上,看他看别的照片。
照片像是某种特殊的记录仪,和香味、旋律等等其他也有记忆性的东西不同,比起那种身临其境,立刻将人拉回那时候的氛围来讲,它显得更客观。
以别人的角度拍摄下自己,作为一个不断成长、不断变化的个体来讲,其实也是很新奇的。
一张张的照片翻过去,望着从前稚嫩的脸,某些尘封许久的记忆一点点浮起来,会产生一种,“哇,原来我以前长这个样子”,“哇,原来还发生过这些事”,诸如此类的感觉。
看见沈衍舟的视线停留在某一张照片上许久,蒋唱晚托着腮,目光也落在那张照片上,小声解释道,
“那是我爷爷。”
照片上的人还比较年轻,穿着朴素的纯色中山装,抱着一个肉乎乎、笑得正开心的小女孩,看向镜头。
许是不常面对镜头,神情稍显拘谨,但眉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有着属于隔代长辈特有的亲昵,让人感到隐秘的欢欣和温暖。
思绪随着相片上人物的脸飘远,蒋唱晚顿了顿,安静地道,
“很厉害的一个小老头。”
“十几岁就从家乡城市出来打工,满中国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凭着自己养活一家人。”蒋唱晚顿了顿,神情放松,偏着头,像是在回忆,真诚地道,“而且还把子女教育得很好。”
“我小时候他对我可好了。”她想到什么,眼角带了点笑,分外生动地跟他演示,“家属院后面有一个麻将馆,老头儿老是在那儿打麻将,我每次想买什么东西,就急匆匆地跑上去,在他旁边‘爷爷’‘爷爷’地喊。”
“老头儿就看牌,不看我,明知故问,又很轻描淡写地问我要干嘛,然后我就扭扭捏捏的,在旁边扭成一个麻花,并把手伸出来,做这个手势。”
蒋唱晚现场演示,把右手伸出来,拇指和食指并拢,来回搓了搓,是一个代表钱的手势,“然后就说,爷爷,我想要这个!”
她表演得实在太生动,眼睛里倒映着灯盏,流光溢彩,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沈衍舟也不例外。
他眉眼笑意未散,偏头看着她,颇有兴趣地挑眉,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老头儿就从麻将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张来给我,我就麻溜儿地跑下去买辣条。”蒋唱晚笑着吐了吐舌头,还做了个鬼脸。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儿有习俗,说是打麻将的时候不能要钱,会一直输,但是我爷爷从来都没有说过我。”
“老一辈的人好像都不太善于直白地表露爱意。”蒋唱晚偏着头,小声道,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是很喜欢我的。”
沈衍舟看着她片刻,带着点笑意,“嗯”了声,偏声音又是很认真。
“谁不喜欢你啊,是吧?”
“那倒也是。”蒋唱晚毫不谦虚地点点头。
沈衍舟难得没呛她,而是垂下眼,又看了片刻。
少年指尖极轻地从那张照片上擦过,忽地问,“那爷爷现在呢?”
“现在……”
蒋唱晚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声音倏然小了下去,尾音轻轻缓缓的,人也缓慢趴下去,下巴落在手臂上,显得有些落寞。
“爷爷现在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进医院,楼都很少下了。去年冬天尤其艰难,在医院待了好久……”
“他们都说,对老人来讲,冬天是最难熬的,是真的吗?”
沈衍舟握着相册边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看不清神情,好片刻之后,才轻轻“嗯”了声。
“我外公也是冬天走的。”
每一个孩子的童年大抵都会有一个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的角色。
他们操劳了大半辈子,在退休后还要帮儿女带孩子,负责琐碎劳苦的事务,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却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
隔代亲的宠溺好像在童年时被无限放大,使这个老人的角色,变成温暖港湾的象征,变成无论如何,都能够兜底,换来一片安宁美好的避风港。
可往往最先让这些孩子尝到离别滋味的,也是他们。
两个人倏然安静下来,陷入短暂的沉默。
蒋唱晚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异常沉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无法喘息,也无法动弹。
空气好像倏然变得厚重,在两个人之间缓慢地流动。
好片刻之后,蒋唱晚蓦地站起来,像是在用肢体动作缓解情绪问题似的,深呼吸了几下,转移话题道,
“不说这个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不适合现在聊。
“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