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工作时想着这些心事,孟雪梅没找准使力的穴位,客人对她很不满意。
客人说脚被捏肿了,得去医院检查,找店长要求这次免单加医药费赔偿。店长不同意,客人在店里大闹。最后的结论是,让孟雪梅自己赔了客人的钱。
姜大喜很懂事,知道她遇到麻烦,赶过来帮忙一起处理,陪着她给店长和客人道歉。
店长不过三十出头,劈头盖脸地骂着比自己大十岁的孟雪梅。她点头哈腰,不停认错,生怕丢了这份工作。
——这一赔,家里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暑假结束,大女儿得继续上高中,小女儿那边呢?
——以这一份微薄的薪水,怎么撑起这个家?她们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当天夜晚,孟雪梅失眠了。
同样失眠的,还有睡在楼上的姜小婵。
换上自己从前穿过的睡衣,听着姐姐规律的呼吸声,姜小婵的心情却难以平静。
她焦虑地数着暑假剩余的日子,在家的时间仿佛被倒置的沙漏。
姜小婵不知道,等暑假结束,她会不会又被妈妈送走。
但凡有一丝可能,但凡妈妈不是铁了心要让她走,姜小婵就要争取留下来,她不愿意再回到大伯那里。
……
多日以来,姜小婵时不时暗示妈妈,表达自己很想一直呆在老家。
孟雪梅没有接她的话茬,没有一次态度鲜明地表现,她是否同意让姜小婵留下。
睡不着、睡得浅,已是姜小婵的日常。
哪怕回家了也一样。摇摇欲坠的睡眠状态,像在走钢丝。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有掉下钢丝的警觉,立马惊醒。
一旦醒来,通常没有办法再次睡着。
被窝闷热异常,翻来覆去更加燥热。
有一回,憋得难受,姜小婵尝试在姐姐和妈妈睡着时走出家门。
凌晨的镇子,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世界平静而空旷,空气清新。
夜空中的繁星亮闪闪,无穷无尽地蔓延到目光所不能触及的远方。
蝉鸣、蛙叫、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大自然为她开了一场专门的演唱会。
在大家醒来前,姜小婵轻手轻脚地回到家,装作自己没有出来过。
成功出门游荡了一次,她便喜欢上了这项活动。
睡不着的时候,姜小婵总会出来走一走。
整个暑假的夜游,姜小婵谁都没碰上,也没被家人发现。
唯独,她看见了林嘉两次。
*
第一次。
浅眠中,姜小婵忽闻窗外有一声不寻常的响动。
“卡。”
像是瓶子砸到墙壁,脆生生地碎了。
响声不大不小,吵醒了她,没了后续。
三十分钟后,姜小婵爬出被窝,赤着脚走下楼。轻轻打开家门,她在门外换上拖鞋,往常去的小池塘走。
没走两步,忽然又是一阵钝器被砸碎的声音,比先前更响。
在户外的姜小婵听出了响声的来源,是林嘉家。
有些好奇,她悄悄地走过去。
走近了,不止是摔东西的声音,屋里还有男人在骂脏话,吵吵闹闹的。
窗户开着,望进去能看见一地的酒瓶,屋里一派被毁坏过的狼藉。
男人是林嘉的爸爸,林栋光。
他喝得太多太醉,脚步虚浮。
正在被他随意砸碎的东西却不是啤酒瓶,是林爷爷的药瓶。
“老头!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我回来就是等着继承你的钱和房子的,每天你用这么多药干嘛?吊着半口气不舍得死?嘻嘻,我给你都砸了,你去下面慢慢用呗!”
瘦得皮包骨头的林爷爷斜斜地倚在躺椅上。他半身瘫痪,头发全掉光了。苍老的眼神里全是怨恨,他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声音像破败的风箱。
“混账!我会撑到你死的那天,再死,咳咳咳咳……家里的一切都留给我孙子,你一分钱都别想拿走。”
林栋光捂住肚子放声大笑,神色癫狂。
“谁?孙子?你说那个野种吗?”
从角落拽出一个人,林栋光用鞋碾他的脸。
“就凭你,配跟老子抢财产啊?”
少年的眼睛像一个空空的黑洞,怀里护着家里仅剩的药。任凭林栋光对他又踩又踹,他也没有松手。
“老头!你是老糊涂,还是病糊涂了?钱不留给亲儿子,你惦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死杂种?我照顾着你多少年了,他能比吗?”
林栋光往他的身上啐了口痰。
“怎么不反抗我?是不敢吗?来,野种,也往我脸上揍一拳,把我打一顿!我也送你去坐牢,让你试试那是什么滋味!”
林嘉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尊严,痛觉也消失了。
“挺能扛的呢。我看出来了,你想攒着伤,再送我进去是吧?哈哈,你身上的伤够关我几天啊?”
他单方面地挨着揍。
身体被甩向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一袋沉沉的水泥坠了地。
“野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憋着坏。妈的,像寄生虫一样吸着我爹不放!我爹现在当你是儿子,你爽了?我告诉你,你他妈的没家,永远都不会有!你是妓女和嫖客生的,太妹和小混混瞎搞生的,生完你,马上把你丢了,你一生下来就是垃圾!”
林栋光用最粗鄙的语言辱骂着他,故意挑衅他。
他看林嘉的眼神,就像看个窝囊废。
“想要老头的财产,那你就得给我伺候好,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老子。我活着一天,你就得伺候我一天,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哈哈哈哈……”
猫在墙根的姜小婵闻到空气中有溃烂的气味,仿佛什么东西在渐渐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