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的这个夏天,姜小婵被刺目的阳光晒醒,重新睁开双眼。
终于,她又一次看见了那只蝴蝶。
……
孟雪梅手里握着一把未燃的香,仰头盯着堂里的神仙塑像发呆。找贾大师算完卦,她仿佛丢了魂。
闯入小庙,姜小婵拉上妈妈,二话没说便往外走。
“你姐呢?”孟雪梅疑惑。
“我俩聊天聊崩,她被我气走了。”
跑向马路,姜小婵火急火燎地拦了一辆车:“我们回家找她。”
上车,她们刚坐稳,姜小婵立马问她妈。
“大伯那边的欠条是怎么回事?”
孟雪梅面色一白,闪烁的眼神飘向姜小婵,又看了看前座的司机。
“额,你姐跟你说了什么?”
“妈!”
抓住她的手,姜小婵表情沉稳,声音坚定。
“现在是我和你之间的对话。事情已经发生,别再扯开话题,别再瞒了。我已经成年,可以承受的,你全部告诉我吧。”
看姜小婵这样,不问出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唉……”
低着头,孟雪梅自己也觉得她这事办得太糊涂,用只有姜小婵能听见的音量,她吞吞吐吐地说。
“那年,就是大伯被打劫的那年。他来我们这儿,想把你带回城市,我没同意。他说我们家要把你在城市两年花的费用还上,让我写了张欠条。”
现如今,去纠结“妈妈为什么会签这么荒唐的欠条”显然毫无意义。
姜小婵沉住满腔的怒气,问:“然后呢?”
孟雪梅握紧拳头,细细碎碎地道来:“那钱数目很大,我们还不上的。我不认识啥人,你姐姐带我一起,拿着欠条去问了齐老板。本来是想,他见识广,认识律师,他能咨询一下这张欠条有没有法律效力。齐老板看完欠条,把它收走了,说这件事他会帮我们摆平。”
“你说的齐老板,是你旅馆的老板,以前帮姐姐卖过画的那个七叔吗?”
不知不觉,姜小婵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她妈点点头。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孟雪梅抿了抿唇。
姜小婵不信她妈的说法,不信世上有这种免费的午餐。
出租车停到她们家门口。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姜小婵匆忙下车,跑回屋找她姐。
姜大喜不在家。
瞥见厨房被拿空的安神汤药包,姜小婵想起她的另一个疑虑。
“今天姐姐为什么要去买安神汤?是不是跟她生病有关?她睡不着吗?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嗯,你姐睡眠很差,压力太大了。她不容易啊,前阵子小产,没了个孩子,男方又还想再要……”孟雪梅凉飕飕地斜她一眼,语气带着责怪:“所以你真不该顶撞你姐姐,把她气走。”
姜小婵惊呆了。
她完全不知道姐姐跟谁在一起,还曾经怀了孕,对方居然不顾她的身体想再要孩子。
脑海里猛然闪过刚才出租车里妈妈说的话,以及姜大喜对年长的男人深恶痛绝的指责,姜小婵顿时产生一个不妙的联想。
“姐姐、她是,跟七叔在一起了吗?”
上下牙齿疯狂打颤,光是把这个猜想说出来,她都把自己吓得发抖。
妈妈将她的恐惧变成现实。
“是啊,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啦。”
能看出姜小婵不好受,孟雪梅安慰她:“我找贾大师算过,你姐和齐老板的命格很合的。他八字硬,是天生的富贵命,可以做我们家的靠山。”
“……”
姜小婵手脚冰凉,寒心到极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这一刻,她才想明白所有的事情——为什么姐姐会反对她的恋爱,为什么姐姐的状态会那么差,为什么姐姐会觉得自己抢了她的东西,为什么近几年姐姐越来越少回家。
“所有不对劲的事,都是有关联的。”
她喃喃自语,心如刀割,难以想像姐姐这些年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
“对,贾大师也这么说,我们家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有关联的。”
孟雪梅爬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的双眼含着泪光。
同样地,作为姜大喜和姜小婵的妈妈,这个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她也感到痛苦,痛不欲生。
丈夫死后,孟雪梅再也没有勇气直面过生活。她开始往另一个维度找寻解释,来消解她们遇到的一切痛苦。
“按理说,他们在一起,我们家应该没有灾祸了。你姐姐小产,我觉得蹊跷,想起大伯去世和你姐小产的时间只隔了一周,时辰也是一样的。贾大师算出来,是我们家有人造了孽,业力反噬,所以你姐姐保不住这一胎。按照大师的交代,我们得揪出家中的邪祟,领到庙里找他做法消灾,不然坏事还会继续发生。”
猛地攥住姜小婵的手,孟雪梅郑重地问。
“其实我早怀疑了……姜小婵,你跟我坦白,大伯当初出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姜小婵满眼的绝望,看她妈妈像看一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什么时候了,妈,你还在说这种话?信这些东西?”
她的嗓子哑了,胸口阵阵绞痛,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强烈的泪意上涌。
孟雪梅小心地劝说女儿:“小婵,你难道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他那时也不信贾大师的话。”
妈妈的话带着刺,一字一句像针在往她的头皮扎。
姜小婵看见,妈妈的布包里竟然还插着从庙里拿出的香不愿丢弃。
憋住不想掉眼泪,她的眼眶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