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刹(106)CP
我想象不出来杨周雪是怎么在被山匪挟持的情况下能够利用寨子里的酒、油和干燥的地形放了火,又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如果她的计划还没开始被山匪洞悉了呢?
如果她陷入火海中再也出不来了呢?
如果赫连狨没有再回去看地形呢?
我甚至在怀疑,杨周雪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
她引火烧寨,只是不肯屈尊于山匪的身下,她不知道赫连狨要将她带回北陵,不知道阿容已经把她的计划对我和盘托出,也不知道我已经原谅了她的欺骗和自作主张。
她会有一瞬间想起我吗?
会在流放路上、山匪寨中、熊熊大火里,有过一丝的后悔吗?
这些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官正在检查杨周雪扭曲的手指,闻言看了我一眼:“如果夜里不发热,可能很快。”
赫连狨更关心别的:“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不管杨周雪身上的伤势有没有好,我们都得启程回北陵了。”
阿稚眼睛一亮,赫连狨没看杨周雪,而是看着我:“大祭司已经催了三四次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急着回北陵的是他而不是我,如果可以,我宁愿等杨周雪伤愈后和她就此归隐,不在大夏安家,也不在北陵长留。
但是北陵的大祭司要见杨周雪,我就不得不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
“她的手怎么了?”
医官将杨周雪手里攥着的玉佩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被我接了过去。
我以为这块玉佩早就在那天春节的雪夜里埋在了雪地里,随着将军府被抄家的消息一道被湮没在了记忆里。
原来是我想错了。
它曾被杨周雪珍之若重地从我手中接过,笑着说要当她的生辰礼;再在进宫的时候被她戴在脖颈上,沉甸甸的总是吸引我的目光;又在我以为和杨周雪恩断义绝的那天被扔进了厚厚的雪地里,在我远离京城的那些时光里被她捡了起来,藏到现在。
我不知道杨周雪这么珍重一块玉佩,是因为它是谢氏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念想,还是被唯一一个重视她生辰的我送给她的礼物。
我沉默地攥紧了她,微钝的玉佩一角陷进了我的掌心,我听到医官无不惋惜地告诉我:“食指和中指的骨头被重压折断,扭曲成这个弧度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被人踩的,也可能是被压成这个样子。”
我很轻地“哦”了一声。
这一路上你受过多少罪呢?暗卫端过去的一盆血水、断了两根骨头的手指、一身被包扎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的伤。我看到杨周雪的侧颈上有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红从遮掩不住的衣服布料下透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还有呼吸,我都要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
“治得好吗?能不留疤吗?”
“这个……”医官略有些为难地回答,“现在我手中的药材太少,只有基础的止血和化瘀的药,祛疤除痕的药得到了北陵才能配。”
刚才那个险些打翻了盆的暗卫捏着一只信鸽走了过来,他将信鸽递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赫连狨:“太子殿下,这是观海阁那边的来信。”
赫连狨将信抽了出来,把鸽子扔回了暗卫手里,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面沉如水:“阿稚,跟我出来一下。”
阿稚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回答:“是。”
她被赫连狨叫出去不知道说什么去了,我也无意打听,只是看着医官固定住杨周雪的那两根断指时,再一次攥紧了手里的玉佩。
“我要去熬药,”医官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道,“等太子回来了,你叫他让几个暗卫把她放在那间空房的床上,别扔在席子上受凉了。”
我愣了愣:“赫连狨送她回来的时候,是直接把她放在这里的?”
“小姐,你醒的晚,不知道这位姑娘刚被太子送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比阿容还严重,雪化成的水混合着血流了一地,原本留下来照顾你的阿稚都被太子叫出来帮忙了。客栈老板娘被血吓到了,现在都躲在房间里,反锁着门不肯出来,这姑娘身上的伤太重了,来不及找一个空闲的干净房间,只能席地而治了。”
“她伤的很重吗?”我涩然道。
年轻的医官叹气:“你怎么关注的是这个——算了,反正你记得告诉太子就行。”
我见他要去拿药,便问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医官回答:“我只治我的病,不管所治之人的身份——这是太子请我出山时给我的许诺,我不懂什么观海阁,也没听说过杨周雪这个名字。她的姓名和身份,于我而言都远远不及她身上的伤更得我的兴趣。”
我有些惊讶他不是观海阁中人的身份,但也无瑕顾及于此,赫连狨叫阿稚出去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将声音压的很低,我也听不清,于是干脆盯着杨周雪苍白的脸。
她的呼吸不算平稳,长长的眼睫随着呼吸而抖动,我原本是想蹲下来去看她的手,膝盖在这个时候猛地酸疼起来,我不由地跪了下去。
这般近的距离,我能看清杨周雪瘦削下去的眉眼五官,看得出谢氏的痕迹,更明显的是北陵人独有的眉高眼深,就连鼻梁都看得出一点北陵人的驼峰。
她知道自己的生母被生父所利用、所控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疯不疯地活了十几年后将我养大,最后在乱葬岗里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却还是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