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楼兰是魔,才对味。或者说,他是魔,她会更兴奋。
她想逮他回去,然后名正言顺的把他关在府邸,囚困在她身边。因为天下唯有她可以如此行事,也只有她敢如此。
所以,他是魔又怎么了?
她看到了曲衔惊讶的表情,但也只有一瞬,很快,曲衔冷静下来,解释道:“尹楼兰放火烧城,欲潜逃至鬼见语,我不得不开阵困住他。后殿下开魔域,这魔见了,撕下魅身,强冲出阵。他是魔,完完全全的魔,与他交手,所接皆是杀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得不将他镇杀。”
曲衔神色坦然,这番话拆开来看,句句属实。他白衣染血,身上皆是伤,发根俱白,也能作证他并没虚言,他的确是和尹楼兰打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淮枢宁看了他好久。
她无法跟曲衔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仿佛一团闷气化作石头堵在她胸口,不恶狠狠泄出去,她现在就会蹦上天,把七海之水全搬来,淹没整个魔域。
她不信曲衔的这套说辞。
她了解曲衔,也了解尹楼兰。曲衔是个瞻前顾后,思虑过深,顾大局为先的人。
而尹楼兰是天真到相信魔能与人共存,这样的他,就算撕了那张魅身化成魔,也会让自己活着,亲眼目睹这一天的到来。
她开个魔域而已,如果是尹楼兰,如果尹楼兰是魔王子,那他一定会找到她,亲自到她面前,劝她与卫绮柳“好好聊一聊”。
毕竟他天真,还对魔抱有幻想。不仅对魔抱有幻想,他对卫绮柳,甚至对她,都抱有幻想。
所以,他俩会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
这之中,曲衔一定有什么事隐去没说。
为尹宗夏报仇吗?这点她之前考虑过,但尹楼兰通情达理,尹宗夏戴罪而死,他虽然恨,但他不会因为是曲衔处决了尹宗夏就报复曲衔。
以她对尹楼兰的了解,他不仅天真,而且还有些许正直的坚持在,尹宗夏的死并不无辜,只要不无辜,他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为尹宗夏报仇。
也正是因为尹宗夏死后这么多天过去,尹楼兰没有失智任性的行为,她才放心把尹楼兰交给曲衔来照看。
“他消散了?”淮枢宁回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
曲衔没有立即回答,他怔了片刻。
而这片刻,就足够让淮枢宁看出破绽。
“你没亲眼看到?”淮枢宁挑眉。
曲衔瞥见了淮枢宁眼神的变化,权衡之后,他说了实话:“我把他镇杀在了桃花见。”
“你没有亲眼看到他消散?”淮枢宁再问。
“没有。”曲衔咬牙,回答,“我把他镇杀在了潭底。”
淮枢宁示意羽弗冬。
曲衔道:“殿下,他是魔,理应消散。”
羽弗冬沉默着,眼神来回看了,懂了淮枢宁的意思,无奈嗨了一声,对曲衔道:“虽还缺确切证据,但楼兰他……极有可能是公主殿下的哥哥。”
这句话,让曲衔反应很剧烈。
他发灰的瞳孔明显瑟缩了下,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淮枢宁,之后,缓缓流露出愧疚,又很快惊恐地收敛了。
最后,陷入沉默。
羽弗冬的喉结动了动,艰难涩声道:“很早之前,殿下就在怀疑,安排我负责调查尹楼兰的身世来历,我们很早就怀疑,尹楼兰就是那个魔王子……妙殊回来后也说过,魔王子与殿下的哥哥,极有可能是同魂一体。”
“所以,”羽弗冬硬着头皮道,“殿下当时叮嘱你看好尹楼兰,别让他死了……就是这个意思。”
曲衔死死盯着地面,好久之后,他默默抽出了剑,手指紧抓着,似在犹豫要不要以死谢罪,也似在等待淮枢宁的赦令。
“去找他。”淮枢宁扔下一句话,离开了。
“……找他?”曲衔不懂。
羽弗冬道:“如果魔王子真的跟殿下的哥哥同魂一体,那一定会有尸骨留下。你在哪杀的,就去哪找。”
曲衔怕了。
他怕自己真的找到尹楼兰的尸骨。他忽然想到了尹楼兰从身体里抽出的白骨剑刃是什么骨头了。
龙骨。
唯独龙骨,才有那样的长度和破阵的威力。
曲衔默默飞至桃花见,静静立了许久,最后,他放弃了。
终究是不敢,
他害怕面临真相。
但更怕的是真相是真后,自己倔强的借口和身为人族的骄傲崩塌。
他不能让这些发生,他必须找到最优解。
最后,他怀揣一封血书,去了魔域,血战了多日,诛魔无数,最后重伤力竭,拒绝了羽弗冬的医治,死在了众魔之战中。
——尹楼兰是魔,镇魔,我并无错。也许,我失手杀了三殿下,这也并非我错,而是天地作弄。
——凌渊殿下,曲衔要死,也要为诛魔而死,这是我身为人族和空青传人的骄傲。此外,还有一封家书,请殿下带回,亲交给曲潜,曲家今后由潜做主,请殿下多照拂。
曲衔死得正当且荣耀,淮枢宁憋着一口闷气,战毕回京,厚葬了曲衔,追封为镇魔一等公。
直到兴宁二年,实在没借口的淮枢宁,才敢去翻桃花见,她既怕翻到尹楼兰的遗骨,又怕什么都翻不到。
她仔仔细细翻了半个月,几乎要把桃花见每一寸水土都翻寻了,只得一紫衣。
尹楼兰到底是谁,成了一团迷,一根刺,扎了她七年,仍没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