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已经瞧不清眼睛的颜色,他披上斗篷,拉下遮帽,背起同样包裹严实的蛋筐,去了公主府前院。
他不知昨日那个女婢在何处,站在花院里等了等,叩开了杂役院落的门,一个个打听。
不多时,便在公主府引起了轰动,那女婢闻声,很快就主动找了上来。
大家伙扒着门看他,与他保持着距离。
现今,他在人们的眼睛里,尤为奇异。众人都知他是公主三十多年来带回来的唯一一个男人,是个蛇妖。每日都见公主到内府睡,所以他肯定正当宠。
这样的人,今日出现在前院,却像得了病似的缠了脸,蒙了眼。
好奇怪。
奇怪的有些可怕。
可他即便这样奇怪,也还是有一种,倾国美人的感觉。就是没看到脸,他们也不怀疑,那张脸一定是极美的。
楼兰开口,问起女婢:“方子可用了。”
就如第一次听他声音时的反应一样,女婢,以及在场的众人,都恍惚了好久。
好半晌,女婢反应过来,勇敢上前来答话:
“我昨晚喝了一回。”
她语气是开心的:“今日晨起,就不怎么咳了,可太神了!”
她说完,旁边就有人替她点头:“不错,今早王花匠是不怎么咳了,咳嗽声没前几日那么密,也咳得轻了些。”
“大人,您会医术啊……”女婢双眼中闪烁着崇拜与感激,“太神了,我去济世堂瞧,三服药下去都没见好。大人的方法,只喝了一次就见轻了。”
“大人……”又有个仆役钻进来,大胆又小心地探问,“不知,您……能不能为小儿看病?”
他挽起自己的裤腿,双手比划着说:“我儿半个月前,这条腿忽然疼痛,如今已下不了地,一走路就疼,已有多日没上工,再这么下去,就没办法给公主照看马了……”
“……他在哪里?”楼兰问,“我去看看。”
“怎能劳烦大人!”仆役说着,就奔出去,“我去叫他来!”
楼兰摇摇头,跟着他,来到了最西边的院落。
那里住着外出采买外院干杂活的人,院子不大,里头是挨着的通铺,屋里光线昏暗,到处都扯了绳子晾着衣裳。
腿疼的年轻人就躺在最里面,双目空洞。
楼兰敲着他的腿看了,略一沉吟道:“有纸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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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弗冬走水路进的京,他的水路比较偏,是从无人之处的河中钻出来,跳上河畔。
一抬头,看见淮枢宁坐在他旁边,嘴里叼着根河草,望着河面发呆。
羽弗冬惊魂道:“你怎知我从哪上岸?!”
他刚刚上岸时,旁边还没她呢。
淮枢宁吐了河草,上下看了,问他:“我叫你回来照顾楼兰,你觉憋屈?”
“肯定啊!”羽弗冬道,“我跟曲衔共事那么久,还有妙殊的惨样子你也见了,要说不在意,那是假话……”
“这事,只能你来。”淮枢宁表达了对他的器重。
羽弗冬挠了挠头:“这我知道。而且,毕竟也算是三皇子……”
“他不是。”淮枢宁说。
羽弗冬讶然:“你调查清楚了?他和三皇子无关吗?”
“那也不是。”淮枢宁歇了会儿,才缓缓说出下半句,“我无法将他视作谁,他就只是楼兰。”
羽弗冬快要把头蹭秃了。
好半晌,他道:“我本来在南边大展宏图,你叫我来,不仅仅是照顾他这么简单吧。”
“嗯。”淮枢宁说,“羽弗,我想让你感化他。”
“……哈?我笨,听不明白,你能说清楚点吗?”
淮枢宁黑瞳微微颤动着,思虑也还不停,看得出,有很多事,她也还没理清楚。
“他的身体,比从前给我的感觉还要弱。”
她站起来,随手抛了个石子,石子在水面上跳跃,一直到望不见,也还未沉底。
“只你懂医,我想让你,诊出原因。”
“比从前弱很正常吧,曲衔那时应该是重伤了他,养了这么多年才来京,肯定伤得不轻。”
羽弗冬说完,恍然大悟:“我懂了,他养好伤不躲不藏,而是来京城对你投怀送抱,肯定有所企图!”
淮枢宁给了他一个眼神,含笑但疲惫。
羽弗冬振奋道:“你想让我监视他,然后劝他做个好人?!”
淮枢宁道:“你这么想,也行。”
她心中所想,还未理出个条理来,所以没办法同羽弗冬说清。
“但我认为……”淮枢宁说,“楼兰他,一直都是个心善的人。”
羽弗冬不大认同:“可毕竟是魔,也还露出过獠牙。”
淮枢宁带着羽弗冬回府,脚刚迈进门,就接到了报信,拐去了杂院。
远远的,就见乱糟糟的院子里,楼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斗篷已经摘了,绷带也松了半张脸,露出下巴来,方便询问病情。
明明只是模糊的一个轮廓,却也美得惹眼。
他搭着一位大娘的手腕垂目静静坐着,像一尊善神下凡布施。
羽弗冬道:“这是拖家带口的,都来找他看病了吗?”
淮枢宁环顾一圈,这院里有许多自己没见过的面孔,小孩老人,一个个的,投向楼兰的目光柔软又带着渴盼,像看救世菩萨。
“你看,”淮枢宁歪头问道,“心善吧?”
羽弗冬:“是,我服。”
能在这地方就地行医,还真不是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