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121)
一字一句,宛如利刀割在了心间,刀刀见血。长孙微云没有动弹,她只能伤怀道: “是儿不孝,让阿娘伤心。”
“可就算给你一次机会,你依然会那样做的是吗”李容若深知长孙微云的秉性。在看着事态一点点地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变化时,她内心的悔意越来越多了。她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豁达明理,她如今所期盼的不过是都能平安。她是母亲,是妹妹,是妻子,一旦有了这些身份,她就永远不可能是纯粹的自己了。有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在长女的身上或许有寄托,可慢慢的,那种寄托变成了一种宛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恐慌。
“是。”长孙微云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眶发红,可语调是不可摧的坚定。
李容若又问: “你今日对你舅舅的事情装聋作哑,那么以后呢当其他亲友都在悬崖边,你是不是也忍心一句都不提醒,看着大家摔得粉身碎骨”
长孙微云低声呢喃说: “阿翁约束家人门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危险呢”
李容若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凄然的神色,她注视着长孙微云,淡淡地问: “观音,你是在欺骗自己吗”长孙微云闻言身躯骤然一僵。她怎么会不清楚呢他们家如果继续向前,处境会比舅舅坏百倍,千倍,她多么希望家人能够回头
“你回来劝你阿翁,是因为长宁不听你的话吗明明她往回走更轻松,不是吗”李容若不管长孙微云的抗拒和逃避,将那些藏在深处的事情挑了出来。她用近乎冷厉刻薄的语气问: “长宁代表着你的理想,那么长孙微云,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一天,你会为了长宁,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弃所有的家人”
长孙微云不怕长孙盛的失望,也不在乎长孙肃的叱骂,可在触到母亲伤心欲绝的视线时,她还是被一阵浓烈的愧疚和悲伤淹没了。母亲是整个家中最了解她的人,但母亲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早就知道这点了,但是面对着从未有过的严厉责问时,她的身心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经了一场酷烈的严霜。可再伤心也不能屈服,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她都只能让那难以抹除的痛楚尾随着她。
沉默无言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李容若一下子脱力了,她跌坐在了椅子上,单手按压着发胀的眉心,想借此缓解一浪一浪涌来的苦。
“阿娘!”长孙微云膝行到了李容若的跟前。
李容若拂开了长孙微云的手。许多苛责的话到了唇边,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昔日教她的与现在想要她做的背道而驰,她又怎么能再去加重长孙微云身上的负担和痛苦呢。 “你回去吧。”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不管怎么做,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
长孙微云跪了一会儿,李容若示意帘外的婢女进来将她扶起。
“大娘子,好好休息吧,你明日还要当值呢。”
长孙微云有些恍惚地走出了李容若的院子,她手中擎着一盏灯,回头时,发觉自己与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像是有千万里之遥。她远离了灯火,远离了母亲的怀抱。长孙微云蓦然意识到,她再也不能从母亲那等来一个拥抱了。
翌日。
长孙微云抵达长宁公主府的时候,发现长宁并不在。问了梨儿才知道,一大早宫中便有人来请长宁过去了。长孙微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昨夜未眠,她今日的状态不太好,以长宁的敏锐,一眼便能够瞧出来。与其让她担心自己,倒不如先不相见。可一日过去了,到了快要下值的时候,仍旧未见长宁归来,长孙微云不由得有些心焦。
梨儿说: “圣人想念公主,公主兴许会住在宫中几日。”见长孙微云仍旧有些失魂落魄,她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长史今夜要宿在公主府吗”话虽然这么说,可梨儿没指望长孙微云真留下来。一来公主不在;二来府上近来颇为清闲,没什么可忙碌的;再说了,梁国公他们都随车驾回长安了,怎么可能会允许长史留下呢。
但长孙微云瞥了梨儿一眼,说了一声: “好。”梁国公府——根本不像是她的家。她迫切地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抛开所有的痛苦和杂念。
长宁是在戌时后才出了宫,虽然坊门已经关闭了,可持着圣人的手令,金吾卫将军自然会放行。她被喊进宫中一来是长乐说想她了,可实际上除了陪妹妹玩,更多的时候都是替圣人处理文书。赵安石,高平郡公一事,圣人心中还藏着愤怒,毕竟圣人以为九州清平,哪想到眼皮子底下就出了这件事情。长宁顺势提出了在《京报》上刊登此案,并请了圣人手书“京报”二字,圣人答应了。这便意味着, 《京报》不仅仅是她的产业了,还代表着圣人的意志。
回到府上的时候,长宁见屋中灯火通明,也没在意。在她的眼中,今夜与别的时候没有不同。可等进了屋中,一抬眸便瞥见了坐在书桌边的身影时,立马一阵欣喜跃上心头,将她先前烦杂的心思都冲走了。她喊了一声“观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伸手,就将才站起身的长孙微云揽在了怀中。她伏在了长孙微云肩头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好一会儿,才说道: “圣人今日寻我入宫批复文书,我还以为要明天才见得着你了。”
“我就在这儿,哪也没有去。”长孙微云回揽长宁,没有松开手。她独自一人在长宁屋中时,心情便平复了许多,如今见着了以为今夜见不到的人,更像是踏在了轻云中,魂灵飘飘荡荡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她垂眸凝视着长宁,秋波盈盈,转盼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