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68)
“现在,可以尝试着对我说出一些你现在能想到的任何简单词句,或是最让你印象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名字。”
他诚恳的引导着顾佑远,如鹰般锐利的双眼舍不得放过他脸上的蛛丝马迹,看他恬淡的眉眼终于染上凡间的尘土,有所松动。
印象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名字。
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话后,顾佑远的脑海中忽的淌过多年前路过茶馆时,说书人在桌前念起的那首点绛唇——
“西楼暮,一帘疏雨,梦里寻春去。”*
他的心脏便沉沦在这样雾蒙蒙之中,那把破损的油纸伞只能遮住他的愁容,却也让他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纪医生妥协于顾佑远的沉默,对这场失败的会面彻底死心,一边叹着气喃喃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一边从提包中取出用贝母打磨的药盒。
他伸手将盒子递给顾佑远:“虽然知道您可能用不上,但她还是希望您收下。”
酒红色的欧式风格,盒子边缘奢靡的镶嵌着精致的五彩玛瑙,盒盖弹起时,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鼻,像是将整个人席卷在青葱草地。
“这是坞港闻名的老字号,您失眠时取半指盖涂抹至太阳穴,有精心清躁的功效,多少能助眠。”
掌心触上冰凉的盒面的那一瞬,顾佑远眼睫微颤,抬指揩过卡扣,像是揩过她的指纹。
“那位沈小姐,她还记挂您,”纪医生顿了顿,有些啼笑皆非的蹙眉,“您上次见过她,是个勇敢机敏的女孩。”
的确是勇敢,顾佑远想。
沾染上他血迹的那一晚,并不短的一程路,她等不及帮手,万分担心他的安危,明明自己有尊娇贵的身体,却愿意吃力扶着他,跑得那样急。
赤忱、真挚、像是破出云天的火炬。
透亮的玻璃网覆着乌云,漫天的灰色席卷而来,玉兰树随大风大肆飘摇。纪医生抬头望着骤然变化的天色,不急不缓提包起身,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回答,却还是礼貌的对着顾佑远道别,转身离去。
闷意渐渐压了下来,顾佑远擦过外壳的鎏金,珍爱得像是抚上玫瑰的花枝。在雨珠滚落的那一瞬,少年苍白的唇终于微微翕动——
“沈……暮帘。”
宛若生锈的琴弦嘶哑,甚至稍显笨拙迟疑,却令人意外的动听。
花房门前,纪医生猛地顿下脚步,怔愣几秒过后,倏地回过头,
顾佑远却从未意识到任何人的目光,将药盒小心收在衣袖下,在渐大的雨声遮盖之前,用沉缓嗓音郑重而坚定的再呼唤一次:
“沈暮帘。”
少年人明晃晃的左侧心房,便在这个雨天,全数剖解。
她不会记得他。
可她却已然是他灵魂的灵药、他惺惺相惜的孤独星球、他的出口。
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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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每天都祈求她不要只在梦里出现, 直到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可是阿暮,我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顾佑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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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佑远再次见到沈暮帘,是在五年后的早春。
启程六个小时的舟车劳顿, 他却未曾阖眼, 指尖轻轻搭上食指那枚亲手锻造的银戒。
纯黑的手工西装口袋中, 正珍重的压着一封酒红色请柬。
他在暗处伸手,骨感掌背轻蹭着封口的印花, 波澜不惊的面皮之下,是一场令人窒息的波涛骇浪。
直到踏入礼堂,应侍生领路时轻声唤了句“顾先生”, 顾佑远才缓缓回过神, 眼帘稍抬,漫不经心取走盘中冒着气泡的香槟,长腿交叠, 轻靠在椅背上。
彼时他已经不是多年前羸弱的少年,褪去了些许少年锐气。
见惯了人皮鬼心,学会藏下阴郁狠戾。不知走过多少刀山, 才能换来如今这一句毕恭毕敬的“顾先生”。
华丽的法式水晶灯四散着昏黄而萎靡的光,落在顾佑远身上, 将他唇边残存的酒液映得发亮,滚动的斧凿喉结吸睛,像是油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只是缄默的坐在角落, 就引来不少名媛窸窣的窃窃私语:
“坐在中古椅上的那位是哪家的先生?”
“往日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这次真是大饱眼福了!”
“这么喜欢?要不你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就说darling, 有没有兴趣同我拍拖?”
“我怎么敢?他一看就是身边不缺女伴的。”
……
她们的嬉笑打闹尤在耳旁, 那些暗戳戳打量的眼神让他蹙眉,坞港的夜霜露很重, 他在一片潮湿中忽觉烦闷,一刻也不愿多待。
摸出烟盒起身的那一瞬,半圆拱形的彩色花窗忽的折射出一串诱人的斑斓,顾佑远侧眸,桌沿的蝶型香槟杯却猝不及防滑落,随着大理石地砖滚动——
直到撞上一双细钻镶嵌的精巧高跟鞋。
顾佑远还未来得及回头,却在花香狭裹的晚风之中,蓦地一怔。
他曾在一本古欧洲的诗集中看到过。
记住一个人之前,先会记住她的瞳孔,她的声音,还有她身上独特的味道。
淡黄的酒液缓缓浸染上她洁白的长裙,她却毫不关心,笑声仿若寒涧之中一股清泉,弯腰捡起一同伏落的Luckstrike,塞入他手中:
“先生,拿好了。”
一如既往的微凉掌心,如同五年前惊心动魄的大雪夜,缓慢地、轻巧的,握住他的指节。
烟盒的硬质尖角剐蹭过他的腕骨,在如此陌生的称呼中,顾佑远呼吸一滞,却始终没有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