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马仕姐姐(36)
“这是你们的私事,跟商场无关……”
顾西穗还在试图解释,谁知道“啪”地一声,一个巴掌就落下来了。
那年顾西穗才二十五岁,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还是一个陌生人的打,当即就懵了,脸上火辣辣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那些柜姐见怪不怪地说:“你去叫保安!你去叫严云齐过来!”
严云齐到达之后看了顾西穗一眼,却对那位客人说:“对不起,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请随我到这边来——”
顾西穗顿住,第一次发现,在职场中,她可能连个人都不是,只是个AI小程序,有人不满就道歉,有人提出需求就微笑,有人下了指令就执行。
那天她躲在洗手间望着自己肿胀的脸,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严云齐放了她半天假,她回到住处,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逃避这一切。
而二十五岁和二十八岁的区别是,她已经坦然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不公平了。
挨一巴掌算什么?只要这个节骨眼上不出事,或者不给广州的防疫添乱,她不介意再挨一巴掌。
或许人都是这样被异化成机器的。
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是刘灵打过来的,问:“你那边怎么样?”
“暂时还行,但只有我一个人,我估计撑不了太久……”
顾西穗避而不谈自己的遭遇,只说了工作上的问题,她知道,这个时候,求助刘灵比求助严云齐靠谱,因为刘灵会心疼她,严云齐不会。
刘灵却都愣住了,问:“保安呢?”
“没有……”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那两个字,而不是发出哽咽的声音。
刘灵大骂了一声“操”,就直接说:“你等着,我找人过去!”
“好。”
挂了电话,顾西穗才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权西森。
其实他刚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了顾西穗挨那一巴掌,然而还没来得及抬起腿,看到她之后的表情,他就停住了。
——她知道该如何保护好她自己,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安慰,恐怕就更不重要了。
所以他只是手插着口袋,站在那扇自动门前,遥遥地看着她。
她把化妆棉敷在右眼的眼角,终究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奇地问:“权先生,请问你会碰到那种完全不被人当人的时候吗?”
“噢,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很平静,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除了那些大集团之外,很多小酒庄都是靠投资人养着的,其中有一些是真的看好国产葡萄酒,不介意出资,给自己搞个世外桃源,但也有一些人想跟普通人有壁,养一个普通酒庄,跟养一支宫廷乐队一样,只希望有自己专属的物品。”
顾西穗倒是怔了一下,全然没想过这一层,说:“所以红泥从来没在主流市场流通过……”
“对。”他笑着,嘲讽地说:“大家都能买到的东西,怎么可能高端呢?”
顾西穗也跟着笑了,他在说什么,她是完全明白的。
但她还是说:“可是你有一台宾利。”
“那可不是我的。”他说。
不久后顾西穗就知道了,那台车跟属于他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当下,那句话还是给了她一点安慰,她毫不避讳地说:“你知道让我最愤怒的是什么吗?是这次的密接是个中年阿姨,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老公去世,她一个人养活全家四个老人和两个孩子,有一天她问学英语难不难,我以为她孩子在读高中,就随便说了一下我读书时的经验,结果她有点羞涩地跟我说,是她自己想考,我当时愣了半天……”
从十二月开始,她就仅靠着一格电量在撑着,结果那根一直在紧绷着的弦,在看到那个密接人员的流调之后,彻底断了。
顾西穗记得那个阿姨的脸,敦敦实实的,很憨厚,有一天趁大家都在吃宵夜的时候才走过来,好奇地问顾西穗:“你是不是外国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在外国待过?”
顾西穗点了点头,她便道:“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学英语难不难?”
“就多背多写多听,学会猜题型……”
那个阿姨却讪讪地说:“我不是问学生怎么学,我是说,我能不能学会?”
顾西穗顿了一下,那阿姨却道:“我听人家说在外国当电工可赚钱了,就想着……”
该刹那,顾西穗所有的辛苦都被消除了,她激动地说:“我帮你查查!”
她知道她从事的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从前的骄傲和意气奋发也在生活的摧残里被磨到什么也不剩下,既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敢想未来,但总觉得,她只要还能帮到什么人,她就是有价值的。
然而。
然而。
顾西穗检查过她的健康码吗?
有,每天都有。
有保持社交距离吗?
有。
有查看过她的疫苗信息吗?
有,她打了两针,在等第三针。
有看过她的行程码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政府没有这个要求。
这是2021年的12月,深圳已经有零星确诊病例了,东莞也有,中山也有。珠三角面积就这么大,九个市加起来也就两个北京的面积,各市切断交通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作为一个公众场合的工作人员,才更应该留意才对。
怎么就……
她突然想到她父母,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又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要遭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