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棠(128)
李怀熙敛下眼, 脑海中思绪纷飞,常平当初死在异乡,知道这消息的人并不多。
而能想到去他坟里盗令牌的人, 想必也是当日的在场之人……
她想得出神, 没能留意到天边乌云涌动, 隐约有降雨之势。
沈景洲微微仰起头, 平和的眼底映着翻滚的晦色,一阵呼啸的冷风拂过, 纷乱的长发挡住了他半个脸颊。
他收回目光,轻声道:“殿下,快落雨了, 还是早些回宫吧。”
……
一滴雨落在地上,随后接二连三的水滴砸在地面上,很快汇聚成一片没有尽头的积水。
宫门内除了喧嚣的雨声,再没有旁的声音,只剩下来往宫人踏水而过的脚步声。
李怀熙走进殿门的时候, 蹙着眉, 张开双手,立刻有人上前替她换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衫。
她摸着略有潮意的长发,正准备叫热水沐浴时,一抬头便看见李怀邶坐着在桌边, 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
几日不见,李怀邶似乎又瘦了些, 他双手搭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姐……他们可有为难你?”
李怀熙拢紧外衫, 懒懒在他对面坐下, “满朝文武只盼着我不要为难他们才是, 哪个还敢来为难我。”
李怀邶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两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那便好……我就知道皇姐会做得比我好。”
李怀熙斟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李怀邶的面前,另一杯捧在手里,在氤氲的热气中,她轻声道:“如今我和皇叔共同辅国,至此你只剩天子的虚名,你可会有怨?”
“皇姐!”李怀邶急急开口:“皇姐,你在胡说些什么!莫说你只是辅国,你便是独掌大权我也是甘愿的!”
他忽的攥紧拳头:“皇姐,这江山本就该是我们的,但我护不住,我倒宁愿是由你来坐天子位……”
李怀熙抿唇,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的莞尔一笑,“如此……也好,日后你不愿上朝便不去,你不想争的,那便由我来争。”
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眉眼低垂,昳丽凌人:“这江山和你,我都能护得住。”
李怀邶望着她,神情发怔,但一直困着他的躁郁有片刻的消失不见,眼底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李怀熙朝他挥下手:“回去吧,你早些休息。”
李怀邶乖顺地走到门前,忽的停在原地踌躇片刻,回头看向李怀熙。
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在看到李怀熙疲累的面庞时,最终闭上嘴,走入到磅礴的水雾之中。
*
这场雨落得又急又快,沈景洲虽撑着伞回府,但衣摆处仍被打湿一片。
阴雨天气下,暮色愈发冷沉,他撑伞路过沈淮岸的住处,里面不曾点起灯火,剩下一团麻木的暗色。
他目不斜视的从廊下走过,忽听屋内响起两声低沉的咳嗽声。
“你还知道回来?”沈淮岸的声音从门处响起。
沈景洲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地上溅起的数朵水花,良久后才抬头,声音极慢地开口:“父亲,你我今日可以不吵了吗?”
“你以为我想和你吵不成?!”沈淮岸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看着在雨中撑伞的沈景洲,白皙瘦削的面庞隐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出他面上的神情。
这孩子……本应在仕途上大有建树,怎就成了今日的这副模样?
沈淮岸低叹一声,却听沈景洲一字一顿道:“父亲,你若想和我谈祯平公主的事,那便不必开口了。”
他的话平静冷淡,却勾起沈淮岸的怒火,他斥道:“是,如今你年岁大了,我已经做不了你的主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沈景洲重伤回来的样子,咬牙道:“一个女人罢了,为她落得满身伤不算,还要拿自己的前途来赌,你知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如何看你的?说你被美色所惑,迟早要吃大亏!”
沈景洲眉头不自觉蹙起,敛下眸子冷声道:“我心中并未偏私,又何惧旁人流言?”
“你真觉得……你没有偏私吗?”沈淮岸的声调上扬,带着质疑与嘲讽,“满朝的人都看得分明,偏你是个糊涂东西!”
见沈景洲不再说话,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入了卧房内。
沈景洲静立许久,直到潮湿的衣衫被冷风浸得透凉,才抬脚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幕已深,沈景洲坐在床榻边,伸手取下束发的青色绸带,长发顷刻间如水般垂落。
董生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上前轻声问道:“大人,夜深了,还不就寝吗?”
沈景洲骤然回神,犹豫片刻后道:“近来夜里多梦,总是睡不安稳,劳烦帮我煮些安神汤来……”
董生见他眼下果然有淡淡的青色,心道自己连日马虎,急忙应下:“小的这边去安排。”随后他急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沈景洲重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天青色的发带。
他只告诉董生自己近来多梦,却没人知道他这些日子,做的梦愈发古怪。
曾以外和祯平公主的荒唐一梦是场意外,可上次重伤昏迷时,梦到宸王殿下荣登大宝,却让他不得其解。
直到这几日,他总会反复梦到同一个场景……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董生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大人,快趁热喝了汤吧。”
沈景洲收回思绪,伸手接过瓷碗,片刻后他将空碗递回给董生,在董生担忧的目光中,重新躺回在床榻上。
他慢慢阖上眼,在倦意涌上来的那一刻,低声喟叹,但愿今夜,可以无梦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