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棠(181)
董生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要站起来,他手上用力,撑着一口气连声道:“大人,你醉了,我们这便回去,我带你去透透风也好。
酒醉的沈景洲虽未挣扎,但已然意识不清,身子比往日都要沉了不少,董生又是个气力小的,咬牙扶了半晌,也没能把他从桌边拉起来。
董生正焦灼不已的时候,忽的手中一轻,有人帮着他把沈景洲给扶了起来,他心中大喜,连忙探身去看,“多谢,多谢这位——”
话说了一半,他却忽然噤声,那个好心帮忙的竟是个模样飒爽的姑娘,董生又多看了几眼,只觉得颇为眼熟,忽的反应过来,“你,你是丹阳姑娘?那个掌管赤嵬军的丹阳?”
“不错,正是我。”丹阳不动声色的从他手中接过沈景洲,笑眯眯道:“小沈大人怎的就喝了这么多的酒?”
董生用衣袖使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好意思的开口:“是我家大人失态了,还有劳丹阳姑娘再帮小的一把,将我家大人送到宫门外,到时自有府上的马车来接。”
丹阳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轻咳两声道:“都醉成这副模样了,哪里还能送得回去?不然今日先在宫中歇息一晚,待到明日一早你再来接便是。”
董生没料到丹阳会说出这番话,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如此岂不是失了体统?”
“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往不也有过大臣醉酒之后,在宫中歇下的先例吗?”丹阳大大咧咧地开口,随后扭头示意他往前看,“再说了,这是祯平公主的意思,难道你打算不从吗?”
董生顺着她的视线,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高台之上,果然见祯平公主遥遥看着他,露出个极其明艳的笑容。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但又无法开口拒绝,只得陪着笑对丹阳道:“既然如此,那小的也便一同留下,若是大人夜里睡不踏实,小的也方便照顾他。”
丹阳抬眼看他,嗔怪道:“你这小子心思倒是不小,拿这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这宫中上下,宫婢侍卫远远不止百人,岂会对你家大人照顾不周到?”
“丹阳姑娘说的是。”董生惶惶应下,“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总是梦魇缠身,我怕他在宫里,会惊扰了贵人们。”
丹阳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她腾出手赶他,声音也沉下去,“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小沈大人若有此毛病,正好让宫中太医帮他瞧了,几幅安神汤下去,我看他还能睡不安稳?”
董生欲哭无泪,再不敢出言争辩,只得眼睁睁看着丹阳姑娘扶着沈景洲走远了。
不远处的李怀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不多时,丹阳重新折返回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人留下来了,在你偏殿里歇着呢。”
李怀熙没有说话,只是轻飘飘地点点头,手中不停把玩着一个青花梵文杯。
酒过三巡后,宴席很快已到了尾声,李怀熙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而后朝着自己的揽月殿而去,她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走向沈景洲所在的偏殿。
殿内烛火昏黄,四周无比静谧,空气中飘着清甜的凤髓香味。
隔着水红绸帘,她一眼便瞧见沈景洲扶在案桌上的身影,他枕着臂弯,双眉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李怀熙在他身边坐下,托腮望着他,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眉眼依旧清疏俊朗,但又多了几分倦意,许是近来清瘦不少,下巴越发瘦削了。
果真是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
李怀熙盯着他挪不开眼,自从牢狱一别,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沈大人了。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临摹他的眉眼,又忍不住低头傻乎乎的笑起来。
想她往日一呼百应,今夜却要如此煞费苦心,竟只是为了好好的看他一眼。
李怀熙收回手,正欲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时,却瞧见沈景洲长睫轻颤,忽的睁开眼,直直看向她。
“我……”李怀熙一时语噎,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而沈景洲蓦地坐直身子,他一把攥住李怀熙的手腕,眼底压抑的情绪一点点渗出来,哑声道:“殿下……”
他醉意朦胧的眸子里浮现出让人看不透的情\欲,一寸寸侵袭着李怀熙的理智。
他望着李怀熙,低声不解的问道:“怀熙……你为何又入我梦中?”
李怀熙闻言浑身僵住,她睁大眼看向沈景舟,片刻后才结结巴巴道:“梦?你,你在说什么……”
沈景洲的耳垂到脖颈处都红的几欲滴血,往常清冷不可攀的谪仙人物,此刻仿佛坠入了人间万丈红尘里。
高巅白雪皆化为绕指柔,他慢慢靠近李怀熙,几乎要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李怀熙震惊之下,甚至忘了做出反应,她鼻息间都是沈景洲身上的醉人酒气和清冽的雪松香。
她听见沈景洲在她耳边轻声叹道:“臣有罪……”
李怀熙喉咙发紧,慢慢启唇问道:“你何罪之有?”
沈景洲沉默许久,久到李怀熙以为他醉得晕了过去。
下一刻,却听到他极为克制又压抑的声音:“臣之罪,罪在不该于梦中夜夜亵渎殿下……”
震惊之余,李怀熙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沈景洲红着眼眶的模样,那个一向端方自持,克己守礼的贤臣,此刻就是个会被情意所困扰的普通人罢了。
“你,真的是醉了……”李怀熙这样说着,心底却慢慢欢喜起来,她稳了稳心神,看着面前无措茫然的沈景洲,笃定开口:“你分明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