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棠(45)

沈景洲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已准备妥当，即刻便可出发。”

李怀熙颔首，正欲放下帘子时，忽的瞧见沈景洲身后不远处的李宸渊，她朝他扬了扬手，“皇叔。”

“殿下可还有事？”李宸渊应道。

“待我从衢州回来，到时便请皇叔吃酒可好？”李怀熙向马车外探出身子，朝他笑得毫无芥蒂。

李宸渊同样笑着看她，声音和蔼，“那我便在宫中，等殿下平安归来了……”

两人面上不起波澜，心中却各怀鬼胎。

李怀熙正欲收回身子，沈景洲适时抬手撑在窗牍之上，以防她撞在上面。

等她重新倚靠在车壁上，沈景洲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同时将帷幔替她放下。

隔着透光的天青色帷幔，她听见沈景洲轻声问道：“殿下，萧公子不曾与你同去吗？”

李怀熙圆润的指尖轻轻叩了下小案，“他……不会同去。”

她看不见沈景洲此刻的神情，只听到他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殿下，我们启程了。”

鸣锣开道，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庆安城。

马车颠簸不停，李怀熙倚在小塌上，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深陷大梦，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正逢壮年的父亲将他高高举起，忽的面前的人一瞬佝偻下去，病容苍白，声声咳血。

四周骤起白雾，像是铺天而来的一张大网，将幼小的她牢牢困住，她抹着眼泪哭喊，见到母后温柔的出现，摸了摸她的脑袋。

“怀熙，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她这样说着，眼睛里满是不舍，却转身走入茫茫大雾之中。

年幼的女孩挥着胳膊追过去，再一次在梦中迷失了方向，她蹲在原地抹着眼泪，却有人有力地抱起她。

“有皇叔在，怀熙莫要哭了。”

温暖的怀抱让怀熙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正准备开心的笑起来，忽然胸口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她怔怔低下头，看见胸膛上插着一把锋利匕首，血水滴滴落在地面上。

宫门深处，红绸翻飞，外面的风雪大得看不清天地，死在凛冬，便是她的下场吗……

“殿下。”

如绵绵细雨般润物的声音响起，再次唤道：“殿下……”

她长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前方有人撩起车帘，些许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又如水般倾落在马车里。

沈景洲静静看着她，他方才见到了怀熙于梦中紧蹙的细眉，亦见到了她此刻泛着莹莹水光的美眸，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

“殿下，下来用膳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包容，让怀熙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她敛下眼，将所有情绪平复好，然后把手搭在沈景洲臂弯之上。

待下了马车站稳身子，她便收回手，好奇的地打量四周景象。

月夜之下，四周参天古树越发森凉，硕大树冠交错连绵，只隐约窥见一抹弯弯明月。

地上树干盘结交错，碎石嶙峋，起风时，依稀能听见远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见李怀熙神情诧异，沈景洲轻声道：“衢州赈灾一事迫在眉睫，为能早日赶到，我们只得选择走近路。”

“这一路必定不太平，辛苦殿下了。”

李怀熙摇头，仰头看向夜空，“我身处宫中久了，倒是甚少见到这般风景。”

“殿下，你醒了？”不远处的秋白看到李怀熙的身影，连忙朝着她走来，她将手中一只泛着油光的烤兔腿递过去，“殿下可是饿了？这有刚刚烤好的兔肉。”

见李怀熙没接，她又转头指着篝火旁，“那里还有几条烤好的鱼，殿下可要尝一尝？”

李怀熙摇摇头：“今日乘车乏累，眼下倒是没什么胃口。”

她起身朝着另一侧走去，“我去透透气，不必跟来。”

“殿下，深林之内并不安全，不妨派几个人随你一起前去。”沈景洲出言劝道。

“也好。”她随手点了两个侍卫，然后朝着一侧走去。

待避开了众人视线，一个守卫突然热络地上前，朝着她露出个憨厚笑容。

这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正是比武场上和萧泽练武的董长盛。

李怀熙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边身材瘦小的男人，无奈道：“启程之时我便看到你们二人了，董长盛，常平，说吧，怎么就要跟着来了？”

董长盛挠挠头，“殿下，这不是丹阳不放心你嘛……”

“我就知道是如此。”李怀熙闷声道。

丹阳向来放心不下她，总是想着法子在她身边安插人手，李怀熙也不恼她，只有也在隐隐担心着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的朝前走，忽的一小截树枝从上方掉下来，落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处。

她抬头，看见萧泽坐在上方的粗壮树枝上，黑色身影隐匿其中，看得不甚分明。

“你离我这般近，不怕泄露了自己行踪吗？”李怀熙仰头看他。

萧泽一手撑着树干，翻身跃下来，忽的从怀中摸出几个果子，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面前。

“这些给你……”似是怕李怀熙不肯吃，他又连忙补充道：“这些果子都能吃的，也是我仔细洗过的，很干净。”

李怀熙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挑了一个圆润红果，咬下去时，清甜果香在唇齿间弥漫，汁水四溢，慢慢抚慰着她夏夜里燥热的情绪。

董长盛笑呵呵地凑过来，打着他怀里的果子，“哟，这果子瞧着够水灵啊。”

李怀熙随手把果子抛进他们二人怀里，打趣道：“想吃直说便是，都是演武场上出来的，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