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255)
“说轻了,是一粒耗子屎!”
这句从背后传来,殷珠急回头看说的人。
熊馨珠打圆场:“好了好了,听老太太说!”
她似乎觉得顾老太不会太绝情。这不仅关系殷珠,还关系自己经常去洗免费的澡呢。帘里顿时异常安静。
顾老太的声音虽小,也还掷地有声:“你去,你不要再来了!”
殷珠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开步走。头脑本来昏懵懵的,只想澡堂的事自来就有,怎么偏偏今天就发作了?出来瞅见江和,一下就开了窍。
明珠澡堂进去很宽的躺厢,过道直通池堂。客人眼中池堂总是雾腾腾的,上面开了天窗,泡得热乎乎的,能看见蓝天上的鸽子在飞。
起来池边一躺,让搓澡师用毛巾嚓嚓擦得背通红,浑身来劲儿。殷珠雇用几个茶房、一些擦背的小孩和姑娘。女客没有大池,只有淋浴,也有躺椅让小孩和姑娘擦背。
明珠澡堂随城市发展而发展,新近还装修出了几个带卧床的家庭间,里面冬有烘炉暑有电扇。
就是前天,江和与报社一姓刘的职员,一同来澡堂。江和洗完起来,绕池走了两圈,东张西望,姑娘、小孩扭着问擦背他也没有擦。
殷珠这时就在注意他,看得出他是个文化人,而文化人与女人天生很投缘,今天这个文化人特殊。
他过来在躺厢的躺椅上躺着,肚皮搭张毛巾,让茶房修脚。两个姑娘假装走过向他抛媚眼,他就是装没看见。陪都澡堂多半有妓女出没,上一点档次的,更是如此,江和如何不知。
他这次要写一篇有深度的女社会新闻,以爱婴社为例子,看女社会对“不三不四”的女人,究竟是何况态度。妓女不用说了,殷珠呢?柳心如呢?他甚至还想介绍个女乞丐入会。
待他修完脚,殷珠自己端杯热茶来:“先生,身上热了,暖暖胃!”
此时他的同伴与一个姑娘也从“家庭间”出来了,他俩目光相接,互相做个怪相。
不料与这两双目光相接的还有第三双目光,就是殷珠的目光,殷珠由此更加相信江和刚才的一套都是假正经。江和最不该的,是送出门时还抛给她一个与刚才撕打开始前的微笑同样的“讽刺性的微笑”。
江和觑见小茶倌笑得比谁都欢,只好大声叫“江老板”(不好意思叫姐夫),杜成这才跑来把两个分开了。见是江和,笑不是道歉也不是。
帘子又掀开,有人出来叫冯老太和柳心如进去。两个进去之后,柳心如朝陶罐里丢一个银元。
冯老太扭捏一下,顾老太忙说:“呃,你不要跟她学,你丢一个铜板就行。”
于是冯老太丢了两个铜板。
大轰炸
这天中午时分,伤兵杜勇、周兴、黄亮、赵子仁、刘光荣每人怀揣部队发给的退役证书和三块银元,正从沙坪坝向市区方向走去。
他们经过后方医院治疗检查,上峰认为已不宜重返前线了。此时他们心情都很放松,自然也还带着一些感伤和迷茫。
这时候,山坡显眼处已挂起一串三个足有水桶大小的黄气球,这是敌机已从机场起飞的警报。
路上行人已经星散,店家、住户有的探头探脑往外瞧,有的已在收拾关门。五个“乡巴佬”不明究竟,仍摇摇摆摆向前走着。
有店家看出来这是几个负伤退役的士兵,招呼道:“喂!喂!敌机快要来轰炸了,城头的人都要往外跑,你们往哪里去?”
周兴问:“那你们为啥还不躲?”
店家指了指黄色气球道:“你们看来不懂。这是黄色预警,那从武汉飞出来的乌贼,还不晓得它龟儿去炸哪里,它除了飞渝州,还可能往成都、乐山、南充那些地方飞,所以暂时只是做跑的准备。
“但是像你们这样还在反起走,就把命看得太轻了!”
这五个九死一生者听他说把命看轻了这种话,都笑了起来。
虎子说:“哈,鬼子轰炸,见得多呀!我右腿、左膀子都是挨的刀伤、枪伤,弹片还没有挨过。”
赵子仁道:“战场上轰炸,遭弹片杀死的人多。城市里到处是房子,弹片不起作用吧?”
刘光荣道:“嗨,该炸死就该炸死,不该炸死就炸不死!走走走!”
五个都没有到过陪都,商量好今天要去看热闹,然后就分手各自回家的。心想听才说的话,炸渝州可能性才几分之一,遂继续朝前走。虎子腿有点瘸,要走快了才明显。
拖长的警报声卷地而来:呜——呜——,一看高处一串黄气球也变成了红气球。
这里正是城边,街边房屋断断续续,居民都携带包裹、有的还背着老人、娃儿从屋里跑出。有的躲进防空洞,有的则向野外跑去。
这五个站在路边,赵子仁指着红气球说:“嘿,好看!怎么只有两个?刚才黄气球是三个嘛!”
刘光荣说:“还看啥子?走走!”
黄亮说:“走不得了,进防空洞。”
虎子说:“你是腰伤,你躲,你开不得玩笑。”
赵子仁抓住一个疾走的中年男子,男子气愤道:“嘿,你做啥子?”
“我问你,警报一响,城里的人就都跑光了?”
“除了想死的!”
“那连总司令也跑了?”
“问得怪!总司令我不晓得,我只晓得还是有几个义勇消防队的,没有跑。”
说完挣脱跑了。
头脑晕乎、眼中迷茫的虎子顿觉有了目标和方向,向四人道:“反正没事干,我们去当回义勇消防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