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初白(112)+番外
既然所有人都在风雪之中,她又如何有资格,在安全屋里,享一片太平。
林子行看着她的眼睛,片刻,沉重地叹了口气:
“傅初白的爷爷,傅震霆,前段时间来过家里。”
傅震霆来的突然,话说的也直接,他甚至都没有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只站在那里,如同君王一般朝舅舅舅妈发号施令,希望他们能出面,让林衔月和傅初白分手,并表示如果接受,那么他会按照当前业内顶级商务咨询师的价格,支付给两人一笔报酬。
行为和语气都是极尽的高傲,就好像笃定舅舅舅妈肯定是答应自己的提议。
估计也是因为太过笃定,所以才会在听到否定的回答时,略有些惊异地抬了下眉。
话是舅舅说的。
他说他知道两个孩子之间门不当户不对,也知道家境之间有天壤之别,甚至也想过若孩子们想一直走下去肯定是困难重重。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这个困难是人为制造的,而且还是出自最应该给予肯定和鼓励的家人。
“如果他们以后真的要分手,至少得是因为不爱了,或者爱着爱着觉得不合适了,决不能是因为来自家里人的一己私利。”
“傅老先生,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这是舅舅站在狭窄逼仄的楼道里,朝着那位在傅家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傅震霆说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林衔月呆愣着,大脑仿佛生锈般迟缓地运作起来。
她的人生到现在,二十二年。
十岁之前,母亲积劳成疾,是舅舅一直接济,让她过上虽然不算富足,但至少衣食无缺的生活;
十岁之后,她在李成的压迫下郁郁寡欢,又是舅舅,救她于水深火热,让她上学,让她往前走,让她重新有个家。
她本以为自己成长为大人之后便不再如从前一般,结果到头来,还是舅舅在保护自己,
在傅震霆面前,
在李成面前。
似乎是有一道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衔月堪堪回神,看向林子行满目担忧的脸。
他似乎是说了什么,见她没反应,刚想重新开口,手术室的灯突然闪了下,紧接着,医生走了出来:
“林新军,林新军的家属在不在?”
两人皆是一愣,随即搀着双手止不住颤抖的舅妈上前。
医生带着口罩,面上的神情看不清楚,语气也雾蒙蒙的:
“肝脾破裂,失血过多,手术整体还算成功,但毕竟病人的年龄摆在那里,需要在重症观察一段时间,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挺过去了。”
铡刀落在来,悬停在脖子上,
无人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的,究竟是死亡,还是生存。
医生话刚说完,舅妈就如同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整个人往下跌坐,全靠林子行和林衔月一左一右搀扶着才能坐在地上。
五十多岁的人,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爬在满是细纹的脸上,犹如一道尚未干涸的枯萎河床。
林衔月望着,她本来想忍,但最终没忍住,一眨眼,成片的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想到病床上生死未定的舅舅,想到仿佛一下老去的舅妈,想到勉强镇定撑起这个家的哥哥,想到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想到…
傅初白。
如果说傅初白瞒她的那些事,她还能贪心地故作不知,那么现在,沾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便没有办法继续粉饰太平。
事到如今,
林衔月这么想着,听见自己心底传来一声叹息,
在叹事到如今,也是在叹早该如此。
-
舅妈执意要在医院待着,林子行拿她没办法,只好让林衔月回家那些必要的东西来。
走到半路便开始落雨,等到了小区门口雨势更大,林衔月也没躲,只快步地往家里走。
只是刚走到楼前,脚步就停了,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雨里。
单元门口,傅初白站在车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急躁又不安地摆弄着手机,直到铃声从林衔月身上传来时,他眼睛才猛地瞧过来,
然后蹙了下眉,跑过来将人拢在伞下,担忧的,惊慌的:
“出事了是不是?你家里人呢?”
林衔月本以为自己在公交车上晃晃荡荡一路早就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但这会儿,看着傅初白的脸,她的心脏和神经却像是突然炸开了一般。
就刚才的那一瞬间,在雨幕里,傅初白撑着伞朝自己跑来的那一瞬间,她好像跌落回当年的那场初遇,
也是如此隔着雨幕。
猛然间,她明白那天在茶室里,傅煜阳留下的那句话的意思。
她抬眸看着傅初白,眼睫轻轻地颤着,挂着天上飘落下的雨滴,
她问:
“傅初白,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很远的天边有惊雷炸开,轰隆隆的响声如同山脉塌陷,也像是老天爷终于回过神来,落笔一划,将原本毫无意义的时间的刻度,成为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傅初白似乎也预感到什么,眉间猛地蹙起来,没说话,也没动作。
“我本来是不信的,”
林衔月自顾自地接着道:“但现在,我信了。”
她眼底擎着的,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语气低沉生硬:
“你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当初怀着低劣的心思接近你的,”
“报应。”
报应两个字被林衔月咬的极重。
傅初白眉间猛蹙,抬手攥住她的腕子。
抬手的那刻他心里带着火,不愿她用‘报应’二字来概述他们之间的过往,更不用说其中反感、唾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