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过客之名(63)
退出病房后,纪泽安邀纪司北一起去楼道抽烟。
纪司北未动他递过来的烟,按着扶梯看向天窗之外。今日澜城会有一场暴雨,铅灰色的天空低悬着厚重的黑云。
程安之记得纪老爷子临终前也曾住这间医院,那天她来看他,听他教导,也是这样一个压抑的阴天。
老太太死死握住程安之的手,空空垂泪。
“奶奶。”程安之也掉了眼泪,“您慢慢讲,不着急。”
“安之啊。”老太太眼睛里的情绪掺杂着让程安之莫名感到熟悉的愧疚,她轻声道:“我们纪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父亲。”
程安之心跳变急。即便她当年因为纪爷爷的那番话,回家跟程文卿起了争执,但事件产生的影响远远轮不到德高望重的长辈来致歉。
老太太情绪失控后,心率不断上升。程安之顾不上揣测其他,急急安抚她。
“你就当司北不是纪家的人,这一切跟你纪阿姨也无关。安之,奶奶知道你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地最是柔软,司北何尝不是,他也是真的喜欢你啊,你答应奶奶,要跟他好好的,好吗?”
一句“你就当司北不会纪家的人”让程安之的情绪一时之间被恍惚和困惑占据,她怔怔地看着老人家病弱的面庞,莫非纪爷爷临终前的托言另有含义?
她忽然惊觉这愧疚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风荷,风荷……”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后,在一种释然的情绪中护唤女儿的名字。
程安之立刻将纪风荷叫进来。
没过多久,纪风荷将自己的脸捂在老太太的手心里,用艰涩的语气告知大家:“妈妈走了。”
程安之闻声落泪,偏头看向纪司北,他满脸颓然,敛去了锋芒的眼睛里是悬而未落的湿涩。
她从未见过他湿润的眼眶,这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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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慧洁藏着一肚子话要对程安之说,一通告知老太太病逝的电话打来,她瞬间找不到方向了。
程静之瞧她为难,打电话让程安之回家一趟。
“婶婶,这事让我来说吧。”
耿慧洁摇摇头:“还是我来说,我最知道她对司北的心意,我慢慢说给她听,让她自己做决定。”
程安之却被纪泽安绊住了回家的脚步。
雨幕落下,程安之坐进纪泽安的车里。雨滴打在车窗上,急促、激烈。车内氛围暗潮涌动。
他们曾经也相熟,程安之叫纪泽安一声哥哥。摒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她曾对纪家所有的人都很友好。
纪泽安的一席话说完,程安之在老太太那儿得到的困惑顷刻间散尽。
程安之听到“程家沦落到这般田地,跟我们家老爷子脱不了干系”时,骤然抬起头,心缩成一个点,呼吸仿佛被夺走。
窒息之感宛如当初医生向她跟耿慧洁宣告“患者很可能会持续一直植物人的状态,直到死亡”。
纪泽安按下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微微眯着眼:“安之,这件事司北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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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司北陪纪风荷处理后续事宜。
纪风荷整理老太太签署的文件时,从中拿了份资料放在纪司北面前。
“我知道你也在查,但是查了一半,就没往下进行了。”纪风荷说。
纪司北打开文件袋,是程家当年事件的调查始末,在检举揭发人的名字里,他骤然看到外公的名讳。
纪老爷子当年用此招换来了一块黄金地皮,在离世的最后一年给纪泽安留下了一个最辉煌的纪家。
对应上程老先生的那幅画,纪司北比想象之中要克制。他明白过来,这也是为何后来外公不肯出面帮助程安之父亲的缘由。
他一早就背叛了盟友,站好了新的队伍,又怎敢怜惜旧盟友的后辈。
纪司北沉默着,微微抬了抬手,握了把呼啸而过的风。他好像提前嗅到有什么即将流逝的意味。
尽管逃避了一段时日,可它还是来了。
以及带着对外公某种敬仰的坍塌,跟随着他并不信奉的宿命论,裹挟了他自认为失而复得的顺遂人生。
他拿出手机想打给程安之,问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她回去的路上有没有淋雨。
可按下了拨通又匆忙挂断。
他不知道接下来将以一种怎样的心态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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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之不完全信纪泽安的话。
即便纪司北早就知晓眉目,也一定不知晓事件全貌。如果纪司北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轮到纪泽安来告知她。
她压抑着情绪问纪泽安:“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纪泽安深深吐出一口烟雾:“因为不想看司北快活啊。”
爷爷欣赏弟弟,奶奶偏爱弟弟,人人都说他纪司北能力出众,只有他才能挑起纪家的大梁。
程安之听后,轻蔑地笑了。笑纪泽安心胸狭窄,也笑他贪得无厌,愚蠢而不自知。
“安之,你不会懂的。你们觉得老爷子把一切都给了我,而实际上呢,为了纪家能稳固地位,被迫跟不爱的人的结婚的是我,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的也是我,纪司北做了什么?他拿着老头的一笔巨款去完成他的梦想去了,他不肯为纪家做任何一点事情,他明知道顾家能给纪家带来什么,却丝毫不肯给顾斯宜好脸,他这样做,不就是打我的脸不想让我好过吗?自私的人是纪司北,不是我……”
“说够了吗?”程安之疲惫地阖一下眼皮,“纪泽安,做人不要又当又立。你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是纪司北造成的。长辈给了你机会,是你无能。纪司北创业初期的确倚靠过纪家,可他早就还清了。小时候,你爷爷抱着身为哥哥的你而把更年幼的弟弟撇在一边的时候,纪司北没有记恨过你,长大后你处处不如他,可他也从不得意,从不在长辈面前邀功,就是为了保护你那芝麻大点儿的心眼。他收回股权,是因为你想用下三滥的伎俩阻碍他的理想,他对你已经一忍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