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雀儿(14)
他未言说的是,这长命锁藏着他的身世,意义特殊。
“除此之外,在下还可答应小娘子一件要求,以当报答。”
蒋淑宜接过红布,里面是一把穷工极巧的长命锁,精致得不像农家所有。
他家怎会有这样好的东西?
捡的?
这些都不重要,蒋淑宜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答应她一个要求。
她平息情绪,包好长命锁,追问:“什么要求都可?”
徐清樵缓缓摇头:“并非如此,违法缺德之事恕难从命,但在下可想法子让小娘子不必再当外室。即便现在办不到,将来科考后定能办到。”
他意中所指再明显不过,若她想摆脱现在的身份,他愿意帮她。
可说大话谁不会?
他恐怕不知道他面对的是宁国公。
寒门与高门,平民与贵族,两者之间断裂着鸿沟巨壑,是蝼蚁与庞然大物的区别。
区区举子怎能让宁国公听他的话?
蒋淑宜亦摇头,“我只有一事所求。”
“何事?”
阳春二月,嫩枝婆娑。
蒋淑宜仰头,直勾勾看他,眸子里曳过含蓄隐晦的光。
她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睛却又把什么都说了。
历历在目,徐清樵心口微颤,横生出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第十二章 把柄
傍晚。
窒息之感越来越浓——
蒋淑宜好似从喉咙往下灌入一口腐蚀性的液体,胸腔闷痛,头脑发蒙。
四肢仿佛绑了铅石,怎么也摆脱不掉,拖着她的身子越来越重,不停往下沉、往下沉……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被拖进池塘沉底。
莹白手指用力抓在浴桶边缘,好似抓住命运的边岸。
她破开水面,深深喘息,像一尾搁浅的鲤鱼,隔着眼睛的水雾仰头。
徐清樵拒绝她了。
他冷声说:“多谢小娘子厚爱,某出身贫寒自当苦读,小娘子也已有人家,若无其他事,告辞。”
她不由得反反复复地想这句话。
已有人家……
是因为已有人家拒了她,还是生气她的欺骗?
抑或是,不喜她。
别院藏在深山,夜里只能听见虫鸣窸窣,树叶沙沙。
看天色已是亥时。
“嘎吱”一声。
蒋淑宜从屋里出来,披一件月白花软缎,背脊纤薄,柳腰搢娜,墨色湿发随意低挽。
泠泠月光泻在身上,似广寒宫仙子临风轻举。
银翘看见这姿容,摄在原地,半晌才回神。
“姑娘,仔细着凉。”
蒋淑宜摇摇头,“我没事。”
银翘看见姑娘额角的伤,红了眼,“奴婢不过下山一趟的空档,竟让姑娘被一群野孩子欺负了去,要是老夫人知道,又该心疼了。”
“外婆的信,拿来。”蒋淑宜伸开手掌。
银翘忙从袖子里取出,呈给姑娘。
蒋淑宜拿着纸一抖,确认是外婆的字,放下心来。
银翘忿忿不平:“您继母也不怕遭报应,拿住一个老人家来封您的口。”
蒋淑宜没有接话。
外婆上了年纪,免不得生病。
在她十三岁那年,外婆差点就去了。
万幸继母家中做药材生意,从小习得一手好医术,主动替外婆煎了一帖药下去,外婆这才得以喝药续命。
只是继母以家族秘方为由,不愿泄露药方,还做主把外婆接去疗养。
蒋淑宜自是很有分寸,不再追问。
心中感恩戴德,并未多想,对弟弟妹妹照顾有加。
直到及笈那日,她准备揭发继母,继母却悠闲问她:“你外祖母今年该满五十了吧?”
轰然之间。
她才知道,原来,继母早早就拿住她的命脉。
而她从前还把继母当作好的。
如今,她和外婆约好,每个月十五就要捎信到娘亲留给她的那家成衣铺。
如此她才知道继母有没有按时送药。
想到病死的生母,蒋淑宜越发心寒。
继母如此心狠手辣,母亲难说不是遭此毒手。
视线越过夜色下的林梢,庙宇静谧沉稳,正亮起昏黄的烛光,脑海里浮现少年秉烛的模样。
蒋淑宜思索,他的命脉会是什么呢?
她又要如何才能拿住他?
徐清樵洗完澡,换上干净的里衣,系带时摸到一片针脚细密的刺绣。
撩开一看,是一只雀儿。
恰巧把破洞处缝补起来,心思极巧。
细细一闻,针线沾染了女子的幽香。
是她。
山洞那日,蒋小娘子便是这样的香气。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拒绝她时,她那冰玉琉璃般的眸子猝然脆裂,化为点点寒芒,逐渐黯淡,心中竟织起一丝难受。
外室……
她竟是别人的外室。
她竟然有了人家。
烦躁之感再度来袭,他无声闭眼。
寺庙的门打开,张阿牛进来,咕噜咕噜喝水。
徐清樵拉住他准备再倒一杯的手,目光锐利:“探听得如何了?”
张阿牛喘气说:“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位小娘子叫蒋淑宜,是蒋家嫡女,不知怎么看上了能当她爹的宁国公,在及笈那日,硬生生给宁国公下了药弄上床,哎,据说围观者众多。”
“你是说,她给宁国公下药?”徐清樵沉声反问。
张阿牛斩钉截铁:“是啊,宁国公家里有母老虎,哪敢动歪心思啊,蒋小娘子也是虎,看上谁说下药就下药。可惜宁国公不敢把她带回家,就只能养在外面咯。”
看上谁说下药就下药……
不对。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