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近后,谢昭才倏然惊觉,含笑问候:“公主回来了。”
萧窈点点头,随口寒暄:“这些时日心不静,未曾好好练琴,恐怕有些生疏了。”
谢昭一眼看出她换了新琴,端详片刻,称赞道:“此琴甚好。”
萧窈不尴不尬地笑了声。好在谢昭并未问她这琴的来历,是附和了句“是”就含糊过去了。
她将绿绮琴置于琴案,不疾不徐调弦正音。
谢昭知晓她的喜好,亲自倒了杯凉茶,放置一旁:“前几日,师姐差人送了些新茶过来,又叫我分你些。你今日走时,记得带上。”
萧窈莞尔:“多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谢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徐徐道,“秦淮宴后,盈初讲了你为我解围之事,我便一直想着应当正经谢你,只可惜未曾寻到合适的机会……”
前回萧窈生辰,虽见了一面,但有晏游在侧作陪,有些话不便多言。随后又被崔循截去,搁置下来,直至今日才终于得以提及。
萧窈微怔,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谢夫人那件事。她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摇头道:“我并没做什么要紧的,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哪里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
“于你是几句话,于我却并非如此。”
谢昭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便是再怎么迟钝,萧窈也意识到气氛不大对劲,调琴的手顿在那里,抬眼看向他。
“公主从前曾问过我,早些年的日子,过得是否颇为不易?我那时并未直言……”谢昭顿了顿,声音依旧温柔,“确实不易。有过饥寒交迫,也有过命悬一线,收到的善意寥寥无几。若非侥幸得师父青眼,不知能否活到如今这样的年岁,又会在何处讨生活?”
“后来认祖归宗成谢氏子弟,浮名绕身,应有尽有,却无知音。”
便是再怎么迟钝,萧窈也意识到气氛不大对劲,调琴的手顿在那里,抬眼看向他。
“相处时日愈久,愈知公主性情纯善,心生仰慕,难以自持。”谢昭眉眼含笑,郑重道,“故今朝冒昧相询,不知公主可愿纡尊嫁我?”
这番话不知准备了多久,行云流水,娓娓道来。
他本就生得形貌昳丽,目光又这样专注,俨然一片情深,任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难免会有些触动。
但于萧窈而言,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惊。
她一直以为,谢昭是极为内敛、从容的人,却不知为何他仿佛也急切起来,没头没尾地说起此事。
萧窈晃了晃神,余光瞥见琴案上的绿绮琴,逐渐冷静下来。
她沉默太久,反应也谈不上惊喜。
谢昭神色微黯,想了想,低声问:“公主迟疑,是因琢玉的缘故吗?”
“是,也不是。”萧窈迟疑,“桓家之事,你应当也有所耳闻吧?”
若谢昭早些时候求娶,她兴许还会多想想,又或是问问重光帝的意思。可如今她与崔循之事正传得沸沸扬扬,若转头应了谢昭的提亲……
众人的非议暂且不论,崔循会如何?
她稍一想就头疼,只觉还是免了这些风波为好。
归根结底,她与谢昭之间并无深厚感情。而论及利益,嫁与谢昭能带给她的算不得太多。
“你今日……无非是因风荷宴那夜之事,”萧窈斟酌着措辞道,“可纵使你我之间未曾更进一步,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依然会仗义执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自觉话说到这般地步,就该点到为止了。
谢昭却又忽而问道:“公主是真心喜爱琢玉吗?又或是,形势所迫?”
萧窈愣住。
原本就微妙的气氛愈发一言难尽,她抿了抿唇,正犹豫着这话该如何回答,恰有叩门声响起。
萧窈如蒙大赦,原想着有人登门寻谢昭,自己就能趁势离开。抬眼看去,却只见崔循立于门外。
萧窈:“……”
崔循身着天青色衣衫,长身而立,清隽的面容透着几分冷淡,仿佛神色不虞。以他与谢昭的关系,原不必叩门,却还是抬手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半敞着的房门。
与其说拜访,倒更像是无言的提醒。
谢昭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又向萧窈道:“昭愿等公主思量清楚。”
萧窈胡乱点了点头:“你们既有正事商议,我就不叨扰了,这琴还是改日再……”
“无事商议。”崔循打断她,向谢昭道,“方才见过祭酒,是他有事寻你,我不过是来代为传话罢了。”
崔循的官廨与谢昭相邻,捎一句话原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只是未曾想到,一来就听着那么一句。
恰切中了他心底隐秘的、不愿多想的担忧。
谢昭的失态转瞬即逝,应了声“好”后,便没再耽搁,只是又向萧窈赔了句不是。
若是以往,萧窈兴许会仍留在此处练琴,等谢昭料理完事务回来再讨教。只是经此一事,不大坐得住。
及至出门,才发现崔循并未离开,也没有进他自己的官廨,而是站在玄同堂檐下。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波澜不惊道:“随我来。”
萧窈顿觉自己一脚踩进陷阱。
若早知道崔循在外边等着,还不如在知春堂多坐会儿!横竖此时谢昭不在,空荡荡的只她一人。
她有些懊恼,问道:“少卿何事?有话大可直说。”
“谢潮生不在,你便不练琴了吗?”崔循瞥了眼她怀中的绿绮琴,淡淡道,“我今日无事,若要练琴,一样可以教你。”
萧窈一愣。她听过崔循的琴,知道此话不假,他的水准指点自己绰绰有余,但这种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便下意识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