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倚回椅背,自言自语着“那就好”,由衷松了口气。
-
萧窈在宫中住了几日,挑着在阳羡的趣事同重光帝讲过后,便依旧带着翠微她们回了栖霞行宫。
她先去拜见尧祭酒。
送上他老人家的那份礼物后,又将这些时日陆续整理好的书稿交付给他,恭谨道:“我才疏学浅,其中少不了疏漏之处,要劳烦师父您费神指正了。”
尧祭酒捋着长须,大略翻看一回,欣慰道:“公主做得很好。待我这几日细看过,若有不足之处,再同你讲明。”
恰有经学博士登门请示事务,萧窈旋即起身告辞。
离了官廨,又去藏书楼。
她临行前借了好几册书,路上闲暇无事时打发时间看过,趁着午后学宫弟子正上着课,轻车熟路去还书。
此时的藏书楼鲜有人来,格外寂静。
仆役们有趁此时机偷懒打盹的,萧窈进门看过,只瞥见了整理书架的管越溪。
管越溪是个从不偷懒的死心眼。哪怕“公主待他青眼有加”的消息四下流传,仆役们再不敢随意轻慢、为难,他也从不会借此牟取什么,依旧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旁人偷懒不做的差事,若得空,也会一并处理了。
他将臂弯的书册一一归位后,回身见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窈,怔了怔,连忙垂眼问候:“见过公主。”
“都说过了,我在此处与寻常学子无异,不必拘谨。”萧窈将怀中抱着的书交付给他,眉眼一弯,“有劳了。”
他在藏书楼当值时,那些个世家子弟从来都是颐指气使,萧窈身为公主,却总是客气有加。
管越溪双手接过,温声道:“此是小人分内之事。”
他将交还的书册登记妥当,又取出这些时日抄的书,交给萧窈。
萧窈在临窗的书案旁落座,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眷写、装订的书册,指尖抚过清秀而工整的字迹,随口道:“你的字很好。”
这于寒门子弟而言,殊为不易。
他们少时开蒙,想要寻用以临摹的字帖,恐怕都得大费周章。纵然有银钱,也未必能买到。
就如她向崔循借的那册《山海经注》,尧祭酒这样盛名满天下的人,也只因昔年与崔氏有旧,才能得了一册抄录的版本。
管越溪执笔的手停顿。
他从前对于这样的称赞,总是一笑置之,而今心中明了公主不过随口一提,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我少时,曾受一姓士族恩惠,得以开蒙受教。”
此话算是解释了他的字为何练好。萧窈愣了愣,下意识道:“是哪家?”
管越溪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低声道:“算不得高门大户,早些年先帝在时,牵扯一桩旧案中,不复存焉。公主应当未曾听过。”
萧窈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伤感,并没想因满足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她托腮看了会儿书,渐渐地,头越来越低,竟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管越溪立时抬头看向她的方向。
初冬的日光透过窗棂,犹如金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令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唯恐惊动。
萧窈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女郎。
哪怕再怎么不近女色、如木石般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管越溪在藏书楼当差,偶然曾听过几个纨绔子弟以一种憧憬而轻佻的语气在背后议论,说她今日穿着怎样的衣裙、身形如何,若是能一亲芳泽死也情愿这样的荒唐话。
他彼时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公子满心鄙夷。而今不自觉地盯着萧窈看了许久,纵然心中未曾生出荒唐的念头,却也自觉失态,连带着对自己也十分鄙夷。
他收回视线,欲起身离开,却见凉风吹过,拂过萧窈手边摊开的书册。
到底入了冬,哪怕午后日光还算和煦,若是这样在窗边睡上半晌,只怕也会头疼脑热。
管越溪在原地站了片刻,向窗边走去。
他将脚步放得很轻,妥善合上那半扇窗牖,余光瞥见萧窈先前随手撂在一旁的披风,又有些犹豫。
只是还未曾想出所以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公子,形貌清隽,气韵疏朗,与学宫一众士族子弟相比,有鹤立鸡群之感。
只是面色有些冷,抬眼望来的目光也算不得和善。
管越溪在学宫半载有余,自然是见过这位的,正欲行礼问候,却又恐惊扰了熟睡中的萧窈。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崔循缓步近前,并未追究他的怠慢,只是抬手示意离开。
管越溪没动弹。
他若是离开,此处便只剩崔循与公主独处。纵然知晓这位崔少卿为人* 正派,并非那等好色轻浮之人,却依旧觉着不妥。
毕竟公主未醒,万一呢?
崔循瞥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怕惊醒萧窈——
他自然知道,萧窈多少是有些起床气的。
正僵持间,萧窈眼睫颤动,迷迷糊糊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崔循松了口气,矮身道:“你醒了。”
萧窈揉眼,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困意:“不是做梦……你怎么来了?”
管越溪见此,悄无声息地退开。
“有公务来此,知你在,便过来看看。”崔循眉目舒展,抬手握着她搭在书案边缘的指尖,稍稍用力,“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萧窈想了想:“我来还书。又看了会儿书。”
崔循目光掠过那册摊开的书,猜到是她先前吩咐管越溪抄录的,挑剔道:“带回去看就是,何必在此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