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父并非为此烦忧。”王老夫人扯了扯唇角,虽疼爱这个孙女,眼下却也没功夫同她细细解释。只开门见山问道,“圣上是不放心我们王氏,还是更甚,想要徐徐图之、开刀放血。”
“我亦拿不准主意,”王公言简意赅道,“只是无论如何,五弟还是该留在湘州才是。”
哪怕王俭再怎么不成器,整日不问庶务,只知饮酒作乐。可湘州到底有数万兵马,用以威慑,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若真由他回来,无异于自断一臂。
王老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垂眼思忖。
“此事旁人劝未必有用,得桓氏同圣上提及,才有分量。”王公顿了顿,问道,“阿旖与存远之间,是有何龃龉?”
存远,便是桓维的字。
从前他们夫妻二人远在荆州,王公并未觉出有何不对,直至搬回建邺暂住,才渐渐发觉,女儿与女婿之间并不似传闻那般伉俪情深。
尤其是在与萧窈那场争端后,王旖颜面扫地,不单单是因她那日举止不妥,更因夫家全无回护之意。
王公原是随口一问,见自家母亲似是神色有异,追问道:“夫妻之间自免不了拌嘴争执,说开就是。他二人连儿女都有了,何故至此?”
老夫人闭了闭眼,疲倦道:“我心中有数,你自去吧。”
王公见此,只得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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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虽过,阳羡长公主却并启程回阳羡,只道:“横竖无事,倒不如索性待你大婚后再走,若不然回了又来,白白在路上空耗光阴。”
“何况学宫建得极好,我也想再多看看。”
萧窈对此自是万分欣喜。
东阳王一行也留了下来,个中缘由令人啼笑皆非。因枝枝抱着自家老父亲的腿撒娇:“棠姐姐先前在这里同公主姐姐看灯,说是像画一样,阿父要走,是不是不疼枝枝……”
说着说着,都快要抹眼泪了。
东阳王立时没了法子,只好答应,免得一路上都要被小女儿念叨“偏心”。
事情传到萧窈耳中时,她亦是哭笑不得,随后叫人问过东阳王的意思,上元这日带枝枝去观灯。
“上元夜人多眼杂,”重光帝得知后并未阻拦,只叮嘱,“多带些人手。”
若出门的只萧窈自己,未必会听从,但她此次带着枝枝这样年纪小的女郎,怕照看不及,便带了乳母、侍从们随行。
满城灯火的场景萧窈去年已经看过,枝枝却是头回见,目不暇接。
长街人潮涌动,萧窈便将枝枝抱在怀中,令她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枝枝抬手圈着她的脖颈,很喜欢公主姐姐身上香香的气息,却又有些迟疑,依依不舍道:“阿姐若是累了,便叫旁人来抱我吧。”
萧窈的力气是比寻常女郎要大上些,但这么一路走过来,小臂也开始隐隐泛酸。担忧脱力摔了枝枝,正欲回身将她交给乳母,却只觉怀中一轻。
“当心。”
周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萧窈还是立时辨出这道声音,抬眼看向崔循。
他稍一用力,已将枝枝接到自己怀中。
枝枝本就喜欢这个形貌俊美而清隽的公子,前些时日收到那盒滋味绝佳的杏酥糖后,就更喜欢了。
当即凑到耳边,小声唤道:“姐夫。”
萧窈揉捏着手腕,并未听清,却只见崔循微怔,随后竟笑了起来。一旁木架上悬着的琉璃灯流光溢彩,映着他精致的面容,绮丽动人。
萧窈看得愣住,待到枝枝疑惑地唤了声“阿姐”,这才回过神,欲盖弥彰道:“想起些杂事。”
枝枝不疑有他,坐在崔循臂弯间张望片刻,指着不远处的摊子道:“要那个。”
那是个卖糖画的摊子。
火上熬着琥珀色的糖浆,只需报上想要的花样,摊主便会舀上一勺,手腕微动,糖浆落于纸上。
笔走龙蛇似的,流畅丝滑,须臾便成。
此时摊位前已经有不少人,侍从正要上前清场,被崔循淡淡扫了眼后,站在原地没敢动弹。
市廛繁闹,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仿佛就要被迎面过来的人冲散。
萧窈下意识牵了崔循的衣袖,并未说话,不约而同地与枝枝看那摊主作画。觉察到身侧的视线后,这才偏过头看他,问道:“帮我想想要什么式样。”
崔循听不真切,微微俯身。
萧窈垫脚,凑到他耳边又问了一遍。
摊主捏着竹签,将糖画递与客人,再抬头,眼前一亮,只觉眼前这一家子似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在锅中添了些糖,笑问:“小女郎想要什么式样?”
枝枝忙不迭道:“要一只小雀!”
摊主立时应了,又看向萧窈:“夫人呢?”
萧窈:“……”
这倒真怪不得摊主误会。她与崔循站在这里,过路之人见了,亦有暗暗感慨“郎才女貌”的,再看怀中抱着玉雪可爱的小女郎,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萧窈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轻轻扯了扯崔循的衣袖。
崔循失笑:“要一只小狐貍。”
摊主凝神稍想片刻,舀起糖浆,依旧是一气呵成。以竹签嵌入,小心翼翼将糖画取起,分别交付给她们。
萧窈看着手中这只糖画狐貍,只见它似是在卧着睡觉,怀中抱着自己蓬松柔软的尾巴,可爱极了。
她没舍得吃,看了半晌。
待到枝枝犯困,令侍从送她回去歇息,这才得空问崔循:“为何要这个?”
崔循透过琥珀般的糖画看她,低声道:“像你。”
狡黠。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