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循放下书简,起身道:“好。”
依着习俗,成亲三日后,新娘子是要带着夫婿回娘家探亲的。
虽说返程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但阳羡长公主还是又多留了几日,待萧窈回门后,再动身回阳羡。
故而萧窈才进祈年殿,就见着了等待着她的父亲与姑母。
她与崔循并肩行了礼,立时上前道:“我就知道,姑母会等我回来的。”
萧斐看了眼长身玉立的崔循,执着她的手,笑道:“这是自然。”
又问:“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一应饮食起居,可有不习惯之处?”
“一切都好。”萧窈如实道。
就这几日的体会,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
崔氏的厨子很好,几乎每道菜做得都很合她的胃口;家中的仆役们恭恭敬敬,并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陆氏这个婆母也称得上和蔼可亲,请安问候,并不为难。
就连昨日见崔翁,都算得上相安无事。
依旧是在那清幽雅致的别院,依旧是那片湖边。早前崔翁面上一片和气,实则绵里藏针刺她,好叫她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崔循。
这回,他老人家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
盯着她与崔循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朴实无华道:“好好过日子。”
只是在行将告辞时,又忽而向崔循道:“我这几年闲来无事。早些生个孩子,我也能帮着教导一二。”
崔循未曾多言,只应承道:“好。”
萧窈却是当场听愣了,直至走出别院,才终于回过神。正欲说些什么,崔循却先一步开口道:“孩子还是应当你我教导。”
萧窈愈发无措。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探讨?她实在难以理解祖孙二人的想法。
崔循将她的疑惑理解成旁的意思,解释道:“太沉静的性情算不得好。若是女郎,还是应当如你一般,自在些才好。”
萧窈无言以对。
“在想什么?”萧斐看出萧窈走神,轻轻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萧窈倏然回过神,咬着唇,笑而不语。
“怎么还跟姑母在这里装傻?”萧斐抬手,葱白的手指在她额上轻戳了下。见她面露窘色,这才又笑道,“罢了,罢了,且饶你一回。”
姑侄两人之间说着些体己玩笑话,往朝晖殿去。
重光帝与崔循这边便显得格外生疏。
虽说名义上是岳丈、女婿,但皆不是那种说起话来口若悬河的人。
重光帝道:“窈窈自小任性惯了,人情世故上兴许算不得成熟圆滑,若是有何不妥之处,琢玉你多担待些。”
崔循应下,又道:“她很好。圣上不必忧心。”
又你来我往几句聊过萧窈后,便只剩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后,还是崔循率先挑起话头,开口道:“听闻王俭将军重病,无法回京复命。”
此事得追溯到年节那会儿,重光帝借着与王公叙旧,下旨召镇守湘州的王俭回建邺。
王家为此明里暗里折腾许久,不仅托了姻亲桓氏,也令其他受过自家恩惠的朝臣为此事上书。
条分缕析,力证此令不可行。
若是先前小皇帝在时,此时压根轮不着放到朝会上相争,王家压根不会理会这道旨意,可今时不同往日。
晏游手中攥着宿卫军,萧窈嫁入崔氏。
重光帝手中的筹码愈多,不可等闲视之。
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时日久了,渐渐有人看出来桓氏并非真心为此事相争,其他人渐渐偃旗息鼓。
重光帝又下旨意,责令王俭回京。
哪知竟闹出这么一出,湘州上书陈情,说是王俭重病卧床,难以起身,回京路上舟车劳顿只怕是要半路丧命,还请圣上开恩。
奏疏是前两日到的。
崔循足不出户,却还是知晓了此事。
重光帝并不意外,从书案上取了湘州送来的奏疏,令人递与崔循:“王氏是打定主意,不肯叫王俭回建邺。”
崔循看过,开口道:“王氏忌惮您。”
重光帝摇头哂笑。
正欲开口,却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咳得撕心裂肺。
葛荣忙送了丸药与茶水,服侍重光帝吃下,又拿捏着力道为他抚着胸口。
崔循眼皮一跳:“圣上这病由来已久,迟迟不见起色,许是医师办事不力?”
他虽知晓重光帝身体不佳,但上了年纪的人,总难免会有病痛,而今见此等情形,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若只是帝王薨,倒没什么可为难的。
大不了就是再从皇室宗族中寻个适宜的,坐上这个位置,兴许生出的事端还会更少些。
可重光帝是萧窈的父亲。
只这一条缘由,崔循便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生老病死,本就非人力所能更改,又何必苛责医师?”重光帝显得极为豁达,笑道,“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回回药到病除的道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若是旁人,兴许也就一笑而过。
崔循却道:“臣识得一位名医,圣上若不嫌,臣愿去信邀他来此,为您诊治。”
重光帝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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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重聚在一处用了饭。
因惦记着长公主明日便要离开,萧窈舍不得,便想着在宫中住上一晚。对上崔循的目光后,顿了顿,又改口道:“我想再陪姑母说会儿话,晚些时候再回府,你先回去好了……”
“无妨。恰好官署积攒许多事务,亟待料理。”崔循神色自若道,“我自去官署,待宫门落钥前,于望仙门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