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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89)

萧窈点头,鬓上的凤凰衔珠步摇随之晃动:“你真该看看萧巍的脸色。”

崔循了然道:“可以想见。”

“他如今在建邺,与江夏往来通信多有不便,桓维又无意鼎力相助,便是再怎么不甘,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萧窈稍稍正了神色,“但我观他态度言辞,江夏那边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但萧窈原本也没指望,仅凭立储便一劳永逸。

说是“幽会”,实则却聊起这些来。

崔循并未打断,只拢了她的手,安静听着。

待萧窈大略讲过自己的打算,微微颔首,道了声“不错”。指尖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问:“想这些,不会厌烦吗?”

“有时会,”萧窈顿了顿,坦然而认真道,“但我总要做些什么。”

从前争吵时,崔循曾咄咄相逼,告诉她不独士族藏污纳垢,皇室亦如此。

萧窈无法反驳。

因就连她给了颇多照拂的寒门学子,也并非个个都如管越溪、杨鸿光这般上进。甚至有人被纨绔带着胡来,出入秦楼楚馆,为他们代写功课,逢迎奉承,低声下气讨好。

明明当初皆是尧祭酒亲眼看过,精挑细选的人,却也会如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萧窈自学宫属官递来的奏疏得知此事,初时愤怒,渐渐却觉出些难过。

她独自枯坐许久,最后叫人传了谢昭来。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谢昭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闲散无事的协律郎,但他身上到底还担着学宫司业一职。

学宫递来这封奏疏,是因此事牵涉几位世家子弟,属官们不敢贸然处置,故而特地请示上意。

萧窈将这封奏疏给了谢昭,叫他查明原委,再着人按规矩责罚。该罚戒尺的罚戒尺,该抄书的抄书,不得有任何偏颇容情之处。

谢昭没什么避讳,立时应了。

却没告退,倒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萧窈问他缘由,谢昭玩笑一般开口道:“臣原以为,公主会叫人将他们都撵了,免得留着碍眼。”

萧窈没好气瞥他一眼。想了想,又的确像自己早几年能做出来的事情,便无奈叹道:“我倒是想。”

谢昭又道:“公主若心中难过……”

萧窈没叫他将话说完,面无表情道:“召你来时,已经难过完了。”

难过归难过,事情也总是要做的。

谢昭像是头回认识她一样,怔了片刻,随后收敛了笑意,垂首赔礼:“是臣看轻了公主。”

萧窈懒得计较,抬手打发他办事去。

她其实能猜到谢昭的心思,也明白崔循的用意。

在他们眼中,她就像是枝合该养在温房中的花,天真到受不得日晒雨淋,狂风一吹便要折了。

但不是这样的。

“我已知世上事并不非黑即白,也难一概而论。士族风气糜烂,萧氏谈不上干净,就连寒门子弟也泥沙俱下……”

萧窈声音很轻,几乎融入夜色之中。

“这样的世道不好。”她轻轻勾着崔循的小指,“……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它稍微好那么一点。”

这话说得有些大言不惭,萧窈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但她想了很久,自己还是当不成闭目塞听,在谁的庇护之下醉生梦死的人。

萧窈仰起头,想看看崔循对这番自不量力说辞的反应,却觉眼前一暗。

崔循遮了她的视线。

萧窈眨了眨眼,长睫划过掌心,令他从来稳健的手轻颤了下。

早些时候,崔翁得知萧窈今夜不出席家宴时,生气之下曾不解地质问,“你这般鬼迷心窍,究竟爱她什么?”

崔循未答。而眼下,他清楚地触及了那个答案。

他是个知世故而世故的人,规行矩步,游刃有余地利用那些俗世所认同的规则,从中攫取利益。

与此同时,心底却又鄙夷。

有对士族的,也有对此自己的。

萧窈昔日说他表里不一,并没说错,他也常觉自己虚伪。

而萧窈是生机勃勃,常开不败的花。

又或者……只是一粒草籽。

不知何时被风吹进他心上那片荒芜,生根发芽,又不知何时已蔓生一片,再难连根拔除。

萧窈轻唤了他一声,细白的手分开狐裘,掌心稳稳托着一物。

崔循垂眼,认出那是宿卫军兵符。

“我知你放心不下阿霁,恐倾力扶持,最后换来鸟尽弓藏的下场。从前并非没有这等事,你有此顾虑,是情理之中。”萧窈轻声道,“崔循,你信我吧。”

“宿卫军归于我手。”萧窈道,“我不用谁压倒谁,只想要一个平衡。”

“若将来阿霁先被权势冲昏头脑,悖逆初心,我不会站在他那边胁迫于你。”萧窈咬了咬唇,又道,“你也应知我的底线。”

“我留一分私心给你。”

“可若有一日,你如王氏之流,我便……”

她想说,“我便弃你”。

可尚未说出口,便觉唇上一热。

“若有那么一日,”崔循含着她的唇,低低地笑了声,“萧窈,你便杀了我。”

唇齿相依,呼吸交错。

他将这样一句决绝的话说得犹如天长地久白首不离的誓言。

萧窈微怔后,仰头回应这个突如其来又极尽缠绵的吻,轻笑道:“好。”

第102章 第 102 章

元日祭礼。

重光帝昭告天下, 过继东阳王第四子萧霁,立为储君。

于心照不宣的士族而言,这倒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毕竟萧巍刚来建邺, 重光帝就从东阳将萧霁接了过来, 居于宫中,还令他旁听参与朝臣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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