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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93)

“没必要回避,”崔循轻描淡写道,“我的事情,并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看的。”

“好,好,”萧窈蹭了蹭他的手,含笑道,“我信你。”

第104章 第 104 章

许久之前萧窈就知道, 虽说明面上驻守京口的人是崔栾,递上来的奏疏也都是经他手,落他的名款, 但决定权实则掌握在崔循手中。

年节前, 崔栾一家子回建邺。

萧窈与他们打过交道,接触之后发觉,这位三叔与那些沉溺声色犬马、不务正业的士族子弟相较,称得上一个“好”字。

可平心而论,他又算不得能担得起重任的人。

眼下看过崔循所写的书信,见诸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才知为何这些年下来,京口始终稳固如山, 未曾出过什么纰漏。

并不需要崔栾有多么过人的能力, 独当一面。只需要他有自知之明,且听话, 能当好崔循的话事人,又或是提线皮影就足够了。

若换了从前,这封充斥着大量军务安排的信于萧窈而言可能与天书无异,看不了两行就要撂开, 昏昏欲睡了。

好在近来常看常问宿卫军事务,虽觉晦涩,但也能看得进去。

她姿态闲散地倚着崔循, 琢磨了会儿,又不由得生出感慨:“你对这些竟也驾轻就熟。”

无论做什么事, 崔循仿佛都能做得很好, 叫人望尘莫及,只有寒酸艳羡。

崔循指尖绕着缕她的长发, 笑道:“我当年也曾焦头烂额……”

他初接触军务时,还是个未及加冠的少年。

纵年少早慧,看再多的书,明白再多的道理,也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上手时,才知道是另一番景象。

彼时崔氏并不似如今这般势大,想做成什么事,总得费尽心思筹划,才能在暗流涌动、面和心不和的士族博弈中获取利益。

当年只为了拉扯起京口军这一桩事,崔循便不知见了多少人,又费了多少口舌。

吃过闭门羹,也遭过自恃年纪阅历的人轻蔑讥讽。

待到后来随军督战,与天师道叛军对峙之时,更是几乎将身家性命悉数压上。

破釜沉舟。

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那以后,他脱颖而出,合族水涨船高。

数不清的不眠夜,堆积如山的公文奏报,还有遍染山河的血色如锋利的锉刀,雕琢出如今的崔循。

崔循不是个喜欢追忆旧事的人,更不会向谁诉苦。

被萧窈摇着手再三追问,这才挑挑拣拣,勉强寻出些还算有趣的旧事讲与她听。

“……桓大将军从来心高气傲,目下无尘,除却桓翁的吩咐,不大听得进去旁人的话。那时见我年纪轻,阅历浅,自是不肯听从建议。”崔循一直认可这位大将军的本事,但对他的性情颇为无奈。

“适逢紧要关头,我与他就迎敌之事生了分歧,百般劝说皆是无用功,最后只好寻到桓翁那里。”

萧窈“咦”了声,只觉桓翁怎么看都不似那等懂军务的人,好奇道:“然后呢?你如何劝说桓翁?”

崔循神色一言难尽起来。

“我去时携了舆图、战报,还有兵马粮草的分析……”崔循回忆起当年的情形,摇头笑道,“桓翁看都没看,问了几句,便说自己对这些没什么成算,叫我陪他喝酒。”

萧窈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既觉荒谬,又有些想笑,呛得咳嗽起来。

崔循轻拍着背,又取帕子为她拭去唇角的茶水。

“总不成,你靠着喝酒赢了桓翁?”萧窈渐渐顺了气,催他继续讲下去。

崔循摇头:“桓翁酒量极好,非常人能及……”

他自小养在祖父身边。崔翁讲究修身养性,平日只饮茶,若非逢年过节的宴饮,称得上滴酒不沾。

故而他也不常饮酒。

只是那时别无选择,崔循实在不能就此放弃这唯* 一的法子,毫不犹豫应下,陪着桓翁喝了一盏又一盏。

他饮酒不上脸,神智都已经不大清醒,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掩在袖下的手死命掐着,几乎要掐出血来,险伶伶维系着最后一份清明,以防桓翁借着“酒后吐真言”问他什么话,答得不妥。

可到最后,桓翁也没说什么。

在他快要撑不下去时叫停,那双因饮酒过多而浑浊的眼此时竟显出些锐利,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只当结个善缘……你若当真能力挽狂澜,也好。”

崔循摇摇晃晃起身,长揖道谢。

待到由侍从搀扶着离了桓家后,吐得一塌糊涂,吓得家仆连夜请了医师过来诊治,生怕真有个三长两短。

而他只歇了一夜,此后照旧忙碌。

时过境迁,那些曾经的不易与狼狈都已经能当做笑谈,轻描淡写提起。

“桓翁是个不着调的有趣之人,却也实在难为你了。”萧窈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缓了缓,又恍然道,“难怪你不喜饮酒,每每见我饮酒,也一副不悦模样,变着法的挑剔我。”

崔循并不承认,淡淡笑道:“有吗?”

萧窈正欲掰着指头同他算一算,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声,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在崔循这里消磨许久。

红了红脸,颐指气使道:“陪我用饭。”

崔循扶她起身,道了声,“遵命。”

-

因约定了与班漪相见,萧窈便没如往常那般,与崔循一同入宫。

崔循一早离开时,天才蒙蒙亮。

萧窈犹有困意,并没睁眼,半梦半醒间听着他出门时似是吩咐了些什么。但兴许恐惊扰了她,声音压低,故而听得并不真切。

待到晨起梳妆时,又想起此事,随口问道:“他出门前吩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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