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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21)

得了这句,萧窈便没再犹豫,随他进了大门。

内侍并没说错。

萧窈是在排演太乐的院落外见着谢昭的,他才指点完众人出门,要回自己的官廨去。

兴许是因无需面圣的缘故,谢昭并未穿官袍,身上是竹青色的常服。乌黑如墨的长发以同色的发带束着,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见着她后,眉眼一弯,声音温润:“公主是来听琴的?”

“算是……”萧窈轻咳了声,期期艾艾道,“你那架叫做‘观山海’的琴,在此处吗?”

萧窈颇有自知之明,以她现在的水平,应当听不出谢昭与班大家在琴上的造诣有何差别。

她更好奇的,其实是那张闻名江左的琴。

据班大家所言,那是吴郡一位斫琴大师平生最得意之作,曾有人掷千金欲求此琴,却被一句“并非知音”给回绝了。

这位斫琴大师临终前,将“观山海”托付给了好友松月居士。

再后来,谢昭拜在松月居士门下。

因他在音律上天纵奇才,居士便将这琴给了他,说是如此才不辜负此琴。

“此琴置于家中,若非有何要事,不会轻易带出门。”谢昭解释过,语气中添了些歉疚,“怕是让公主失望了。”

萧窈连忙摇头:“是我冒昧。这样贵重的琴,该好好收起来的。”

“官廨之中,也有昔年先帝所赐的名琴‘知秋意’,公主若不嫌弃……”

谢昭并未将话说到底,只是用那双生得极好看的桃花眼看她,眼波流转,意思不言而喻。

萧窈反应过来前,已经先一步点了头:“好啊。”

谢昭在太常寺的官廨算不得多宽敞,他身上担着的是闲职,若非遇着年节这种紧要关头,又或是圣上传召,也不常来此处。

但房间收拾得极为雅致。

分明没什么贵重的陈设,甚至没悬挂什么古画书法,但一眼看去,依旧令人觉出讲究。

哪怕萧窈不大喜欢士族的行事,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

琴案上,摆着那架叫做“知秋意”的琴。

以梧桐木制成,样式古朴,通身并无任何装饰,只是在琴首刻有叶脉似的纹路。

“此琴取‘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之意,”谢昭将茶盏放至她手边,笑问,“公主想听什么?”

他撩起衣摆,在琴案后坐了,衣裳萎地,姿态优雅。

萧窈托腮想了想:“我拢共也没听过多少曲子,还是你自己定吧。”

她就是个一知半解的“门外汉”,好在谢昭并没执意要她挑,垂眸稍作思索,修长的手不疾不徐抚过琴弦。

谢昭并无萧窈想象中的认真,他姿态闲适而随性,游刃有余,倒像是在品茗观花。

琴音悠长时如溪水,自他指间流淌而出。

急切时,又如湍流倾泻。

萧窈端了茶盏,迟迟未曾动。

她原以为,自己只能听出琴声是否凝滞这样明显的疏漏,眼下听了谢昭的琴,才知道真有高下之分。

虽说不清道不明,却真真切切能够觉察到。

一曲终了,谢昭覆弦,抬眼向她道:“这是《高山流水》。”

萧窈点点头,眼中是明明白白的钦佩,还带着些许期待。

谢昭其实并不常为人抚琴。

一来,是没那个闲情逸致;二来,则掺了些世俗的计较。

物以稀为贵,时人皆知他如此,非但没有诟病,反倒皆以为谢郎合该如此——

若是谁都能叫他弹奏,与那些伶人乐妓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谢昭今日却并没就此停手,想了想,又为她弹了《淮南曲》。

萧窈从来喜动不喜静,少有这样专注的时候。也并没意识到,谢昭的琴声在这大乐署中,从来都是难得耳闻的。

官廨所在的院落外,已陆续聚了好些乐工。

“这必是协律郎的琴声……”

“当年先帝在时,召见协律郎,我曾有幸在殿外听过这《淮南曲》,当真是如听仙乐,记忆犹新。”

“协律郎今日,怎的有如此雅兴?”

众人议论纷纷,正撺掇着其中一人借着请示的由头入内一看究竟,却只听身后传来质询。

“诸位为何聚集于此?烦请让路。”

循声看去,只见有内侍捧着厚厚一摞公文,拧眉质问。

而他身侧,则是身着朱衣,面圣回来的崔少卿。

众人立时没了争辩的心思,纷纷让路赔罪,作鸟兽散。

崔循倒是没说什么。

他这几日忙得厉害,方才在祈年殿随重光帝议事,待晚些时候归家,族中还有许多事务亟待过问。

实在不想多费口舌。

至于这些人聚集于此的缘由……

崔循与谢昭相识数年,又岂会听不出他的琴声?

论资排辈,谢昭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族中纵是有什么紧要的麻烦事也轮不到他劳心费力。

大乐署的事务又算不得繁忙。

才叫他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抚琴。

崔循的官廨是单独一处院落,并不在此,但他手头有一事要与谢昭交接,进了院门。

原本的《淮南曲》,此时已经换为《蒹葭》。

崔循脚步一顿,那道再熟悉不过,却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为何是这个?”

萧窈听出他改弹《蒹葭》后,险些呛了茶水,连忙将茶盏放得远远的:“那日在祈年殿,你听到我弹的曲子了……”

谢昭莞尔。

萧窈道:“我弹得不好,于你们而言,怕是不堪入耳。”

“昭从未这般想过。乐理本为娱情,公主自己喜欢就足够了。”谢昭目光柔和,“何况谁人学琴,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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