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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35)

等到一切都如萧窈的意,铺纸研墨,终于能开始讲授时,距崔循的预想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崔循抚过竹简,终于得以开口。

“元日祭礼,意在祈天、祭祖,为求新岁国祚昌平,百姓和乐……”

他声音是悦耳动听的,清清冷冷,如冰河初融。

但语调是波澜不惊的。

四平八稳,无论讲到什么,仿佛都不会有任何起伏。

若是班漪来讲,就算是这样枯燥无趣的事情,依旧能讲出花来。她会在其中夹杂一些陈年旧事,讲得更细一些,更有耐性一些。

崔循则不然。说是讲祭礼章程,就真只讲这些,一字不多,像是将竹简上的内容给她念了一遍。

崔少卿兴许博学广识,但在萧窈看来,他实在是个无趣的人。

不适合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萧窈百无聊赖地听着,起初还能打起精神,记上几笔,到后来已经逐渐麻木。

本就浓重的困意卷土重来,加之书房中炭火烧得很旺,很暖和,很……宜睡觉。

萧窈依旧托着腮,眼皮却已经阖上了。

鬓边的碎发勾在脸侧,浓密的眼睫如敛起的蝶翼,红唇微抿,呼吸绵长。

几乎是在她睡去的下一刻,崔循就已经留意到,停住了。

按在竹简一角的手微微收紧。

他算不得十分有耐性的人,家中弟妹偶尔有事讨教,能得三言两语,都会认认真真谨记于心。

从没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如萧窈这般顽劣、懒散。

有那么一瞬,崔循竟觉着左丞那令谢昭来讲的提议颇有道理。恐怕也只有谢潮生那样的好性子,才能对此情形淡然处之。

在这微妙的寂静之中,萧窈身后服侍的翠微意识到不对,倾身探看,脸色一僵。

“公主,”翠微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可是身体不适?”

萧窈倏地惊醒,只觉心悸。

按着心口缓了缓,对上崔循冷淡的目光,神思回拢,才意识到当下是何处境。

翠微还在试图为她找补:“公主昨夜未曾歇好,今晨便有不适,只是得知少卿前来,唯恐怠慢,这才勉强前来……”

“为何不适?”崔循卷起竹简,缓缓问,“是因饮酒宿醉?”

翠微哑然,手足无措。

崔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本不必抢白这一句,就算看出来,只当做不知情才好,戳穿此事毫无意义,反倒多费口舌。

他将呼吸放缓了些,低声道:“公主既然身体不适,便罢了,改日令旁人来讲。”

言毕,便要起身离开。

萧窈下意识追上去,攥了一角绯红衣袖。

崔循吃惊,连带着语气也重了些:“公主这是何意?”

萧窈知晓此举不妥,松开手,轻声道:“我又不知今日是你要来……先前问时,你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的。”

“纵是旁人,难道就能这般怠慢?”崔循原本已走到门口,只得停住脚步,同她分辩,“元日祭礼何其重要,公主应当心知肚明才对。若行差踏错,既枉费圣上一片苦心,于你自身亦是折损。”

“王家之事,公主已尝到苦果,为何还不肯引以为戒。”

他不提还好,一提,萧窈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崔循将萧窈的转变看在眼里,想起她前些时日病的那一场,原本的不悦又消散许多,将手中的书简留下:“公主今日歇息,抽空一看即可,明日太常寺自会再遣仪官来讲授。”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不愿再管此事。

萧窈双手捧着那卷重重的竹简,抬眼看他:“我今日看过,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明日问你,不成吗?”

她仰着头,杏眼澄澈,崔循几乎能从中看清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后退半步,倚了门扉。

舌尖抵着齿列,喉头微动。

崔循缓缓道:“能为公主解惑者,不独臣一人。”

“那我若依旧要问你,少卿会厌烦吗?”萧窈眨了眨眼,“若是太过叨扰,我就另寻旁人。”

叨扰,自然是有的。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过问,今日来此已经破例,不宜再被牵动心神。

可若是将此事交由旁人来管……

崔循细想,并不十分放心。

旁的仪官顾忌身份,极有可能约束不了萧窈,就如班漪那般,纵容着,最后纵容出事端。

若祭礼再出什么岔子,不独皇室颜面受损,太常寺上下这么久的忙碌也会泡汤。

他这样想着,终于还是应道:“不会。”

第021章 第 21 章

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每逢年节,总是分外繁忙。

各家各族送的年礼、前来拜会的人,还有要赴的筵席,往来交际,数不胜数。

早几年开始,崔翁不厌其烦,便将这些悉数扔给崔循应付,自己只赴几位老友的邀约。

饮茶清谈,对弈钓鱼,乐得清闲自在。

崔循则任劳任怨地接过所有,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午后,崔循原是要往官署去,崔翁身边的仆役却来传了话,说是老爷子请他过去喝茶。

崔循官服都没换,径直去了别院。

日光和煦,崔翁披着件鹤氅,在湖边的躺椅上闲坐晒太阳。

面前架着根钓竿,身旁则是煮茶的风炉。

崔循瞥了眼竹编鱼篓,果不其然,其中空空如也。

他这位祖父极爱垂钓,但真到下了钩,又不肯认真,颇有种“愿者上钩”的架势。

崔循少时陪他老人家垂钓,往往自己钓了半篓,他那里只零星一两条小鱼,最后还都放了回去,实在不知有何乐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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