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摇头:“不过多走几步路,我的身子骨还没差到这份上。何况,也有些事须得慢慢想想……”
南雁见此,便闭了嘴,不再出声打扰。
今日园中宾客繁多,热闹极了,可穿过梅林,望舒山房这边仍一片寂静,恍若与世隔绝。
柏月正缠着松风问东问西,见崔夫人亲自前来,连忙止了话头,上前问候。
崔循得了通传,起身相迎:“母亲为何亲自前来?便是有什么事,叫我去就是。”
崔夫人的目光落在房中的香炉上,眼睫微颤,由他扶着自己落座,低声道:“只是想着,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来过此处看你……”
崔循知道不止于此,安安静静听着。
崔夫人抬手,将南雁等人一并打发出去,缓缓问:“公主所得玉髓镇纸,是你予她的?”
虽是疑问,但语气已近乎笃定。
崔循一时间并没答上来,只是疑惑自家母亲从何得知。
崔夫人单看他这反应就足以明了,叹了口气:“公主走近时,衣上犹带着你常用的熏香气息……”
若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话,绝不至于衣上都沾染了气息,一路走来仍未散去。
萧窈姗姗来迟,这段时间都去了何处,也就不难想见了。
长子从来冷心冷情,这么些年未见与哪位女郎有过私交,而今却将人带入山房……
实在令她大为震惊。
接下来的筵席,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看一眼萧窈便忍不住会想此事,故而筵席散后,便亲自来了崔循这里。
“你素来行事谨慎,怎可这般荒唐,将非亲非故的女郎带到此处,连彼此的声名都不顾惜!”崔夫人心中不解,语气也难免重了些。
在她看来,萧窈不过是才过及笄的女郎,能有什么错?
可崔循不同。
他年长许多,性情沉稳,不应是那等情窦初开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少年,行事之前总该再三思量清楚。
崔循哑然。
沉默片刻,他并未提及是萧窈主动要来,只道:“是我的错。”
崔循自少时起,便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长公子。崔夫人这些年从未因他有过任何烦忧,每每提及,只觉欣慰。
如今训也训过,待他认错后便只余无奈:“你对公主,究竟是何意?”
崔循垂眼看着已经彻底冷下来的残茶,低声道:“这并不重要。”
哪怕相处时常有抵触、逃避之意,但他并不厌烦萧窈,若非如此,绝不会令她踏足书房。
至于更深的,崔循并不愿想。
思之无益的事情,实在不必费心费神。
他语焉不详,但崔夫人还是明白过来,愈发无奈。
这一路走来山房,她想了许多,其中便有这一项。
可崔循注定娶不得公主。
他不是崔韶,要娶的夫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崔氏一族。
崔韶心仪公主,崔翁还能打趣两句,乐见其成。
可若是崔循要娶,怕是能引起轩然大波,崔翁也断然不会允准。
两厢沉默良久,崔夫人叹道:“你心中既明了这个道理,今后便不应再招惹公主,妨碍她的亲事。”
崔循并不多做解释,只应道:“好。”
第027章 第 27 章
自过年后, 萧窈原本稀烂的风评倒是有所好转。
先前王家那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各式流言蜚语中,她已然是个粗鄙不堪, 连半点礼数都不懂的女郎。
可元日那场祭祀, 群臣皆在,她未曾有过半分差错,完成得落落大方。
紧接着的崔氏寿宴有阳羡长公主坐镇,无人再敢不依不饶给她使绊子,且崔夫人和善,宾主尽欢, 顺遂度过。
也算扳回来些。
重光帝大为欣慰,萧窈的心情却逐渐低落, 因过了年节, 长公主与萧棠一家便不会久留建邺,各自都该启程回去。
萧棠亦不舍得, 求了她阿父,决定等过了上元节再回。
长公主却是有些事务要回阳羡处理,已经令仆从们收拾行李,备好车马, 即将离开建邺。
萧窈知道终有一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晨起该临帖时, 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萧斐来时,只见她正对着书案上的镇纸出神。
“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萧斐打量着她, 调侃道, “若是不舍得姑母,不若随我一同回阳羡吧。”
待她开口, 萧窈才回过神:“姑母不是在收拾行李吗?”
“这些事情自有知徽她们去做,总不必我亲自盯着。”萧斐笑道,“离开建邺前,我还有一处地方想去,你也别在这里发呆,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萧窈立时起身,跟上她的脚步:“姑母要去何处?”
萧斐这回没卖关子:“栖霞学宫。”
萧窈大为意外,接过翠微递来的大氅,自己动手系了,好奇道:“姑母为何想起去此处?也是要去看松月居士题字的匾额吗?”
她年前曾随班漪去过一回,便是为此。
萧斐摇头,徐徐道:“我父昔年在时,费了许多心力令人重建学宫,寄希望以此挑选可用之才,匡扶社稷……可阻碍繁多,到最后也不过是个空壳,没能成事。”
“再后来历经战火,此处彻底破败,空置数年。”
“此番听闻圣上令崔循、谢昭二人重整学宫,我便想再去看看,而今是何模样。”
而今天下,士庶之别犹如云泥。
寒门出身便是卑贱,大多人一生识不得多少字、念不得书,懵懂而生,碌碌至死,如微尘草芥。
纵有人能自泥泞之中挣脱,生根发芽,满腹才学也依旧没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