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窈透过稀疏的枝叶,见到了凉亭中对弈的人。
一侧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布衣木簪,神色闲适,一派仙风道骨气质;另一侧,则是有段时日未曾见过的崔循。
他今日未着官服,身上穿的是件雨过天青色的宽袍,整个人看起来如温润的碧玉,赏心悦目。
修长的手指拈着粒墨玉棋子,凝神看着棋局。
因心无旁骛,神色中透着冷淡,如山巅皑皑白雪。
萧窈并未出声打扰,随着谢昭在旁等候。
还是老人注意到她与谢昭的到来,开口道:“这局棋,还是暂且封存吧。”
崔循回神,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扫过,并未多做停留,覆子道:“是我输了。”
言毕起身:“居士既有别事,我便不叨扰了。”
尧庄捋过长须,笑道:“那就改日再叙。”
崔循应下,颔首问候谢昭与她后,干净利落地离去。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依旧透着些许凉意。
萧窈捏了捏袖口,忽而觉着,自己出门时还是应当听翠微劝,穿的厚些才是。
第033章 第 33 章
萧窈很少会有紧张的时候。
哪怕是早前出席世家筵席, 被那么多双眼看着、审视着,她也始终镇定自若,我行我素。
因她未曾想过得到对方的认可, 更没想过讨好, 自然不会在意。
而今对着这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居士,萧窈难得有些拘谨。
尧庄并非出身王、谢这样的煊赫世家,而是早已败落的末流门第,虽非庶人,实则也未曾好到哪里。
可他博闻广识,通晓经史子集。
早年与人清谈, 多有惊人语,声名渐起;而今门下弟子遍布南北, 时人皆言其有圣人遗风。
帝王折节, 世家亦以礼待之,未敢轻慢。
萧窈将局势看得越清楚, 也就愈发能理解这其中的艰难,心生钦佩。
她这些时日一直勤勤恳恳练琴,有生以来少有这般勤奋的时候,来学宫时还特地带了常用的琴。
可尧庄并未有考较之意, 请她与谢昭落座,不疾不徐道:“公主为何学琴?”
萧窈犹豫了一瞬。想着兴许应当答得高雅些,讲些“高山流水”、“心向往之”之类的说辞。
但从谢昭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后, 还是如实道:“居士兴许不知,我自小不学无术, 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来了建邺后, 父皇为我延请班大家指点礼数,她见我在音律上还算有几分天赋, 便教我学琴。”
谢昭在侧旁听,笑而不语。
尧庄问:“那公主自己可喜欢?”
萧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时常少耐性,喜动不喜静,这是为数不多令我坐得住的事情。”
“汀音信上言及公主乃至纯至性之人,诚不欺我。”尧庄拈须又问,“公主此刻心中所想,是何事?”
萧窈稍显窘迫,硬着头皮答:“您提及班大家,我便想,若您肯收我为徒,我与班大家的辈分该如何算呢……”
尧庄微愣,随后朗声笑了起来。
萧窈满是茫然地看了看笑得胡须发颤的老爷子,又看了看一旁的谢昭,只见他微笑着冲自己眨了眨眼。
于是就这么着,松月居士未曾听她的琴,也未曾考问乐理,只问了三句,便决定破例收下她这个徒弟。
未曾郑重其事地举办什么拜师礼,只依着惯例,要了她敬的一盏茶。
萧窈辈分水涨船高,再见着班漪,就应当称一声“师姐”了。
时下最重家世,而后便是名声。
士族间互相提携的事迹屡见不鲜,今日你夸我家子弟一句,明日我夸你家子弟一句,或容止、或文才,皆是助力。
纵使才华横溢,也须得有名望者推崇,才有洛阳纸贵一说。
这些年,想将自家子弟送到松月居士那里,借此积攒名望的不计其数,但大都没能成。
渐渐地也就歇了心思。
是以尧庄破例收公主为徒的消息传开后,众皆哗然。
王滢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同自家祖母恨恨道:“她那样粗鄙的人,如何配得上当松月居士的弟子!”
“你既知她粗鄙,又为何挑唆着九郎求娶她?”王老夫人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
王滢脸色一僵,声音放软了些,熟稔地攥着她的衣袖撒娇:“祖母,此事明明是九兄自己提出来,阿翁也同意了的。”
“你阿翁想的是息事宁人。你想的是将人娶回家中,就能由着性子磋磨,觑着九郎贪慕美色,有意教唆。”王老夫人不轻不重地在她眉心戳了下,“真当祖母糊涂了不成?九郎房中新添的婢女,不是你送去的?”
王滢抿着唇,一时无言。
“我知你自小娇纵惯了,咽不下先前那口气,却也不得不同你说明白,”老夫人皱了皱眉,直截了当道,“今后别再总想着与她过不去。”
年前那会儿,还能仗着萧窈初来乍到,起了争执后将所有错处都推到她身上,自有许多人应和。
可从今往后,便没那么容易了。
王滢依偎在她身侧,眼睫微微颤动,眼圈立时就红了:“可谢昭……”
“谢昭若对你有意,以两家关系,又岂会拖到今日?你怎得如此糊涂!”
到底是自小养在自己膝下的孙女,老夫人斥责过,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心软:“各家那么多儿郎,由着你挑,嫁过去也绝不会令你受半分委屈,何必非他不可。”
“纵然不是我,也不该是她。可她如今人都搬到栖霞行宫,又随着居士学琴,岂非是与谢昭日日相见?”王滢揪着手中的帕子,怎么想都不甘心,“居士近年明明很少收徒,怎会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