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白(86)
应苍林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他房间的门开了一点,透出一线午后的烈阳,就像他第一次遇见应白的那天一样,阳光灿烂。
他像中了蛊一样,轻轻推开了门,应白沐浴在光里,耀眼得不似真人。
她望了过来,轻轻笑着,眼里似乎有点隐秘的闪光。
手里握着他落在外套口袋里的钱包,里面有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那张在操场上他护着她防止她从栏杆上掉下来的滑稽姿势的照片。
高中毕业的那天,应苍林找到了当时的拍摄者王然,将照片洗印了出来,后来照片就一直静静地躺在他的钱包里,随他参加过新生报到、司法考试、毕业典礼,和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法庭辩护。
照片的后面,用疏朗的字写着一句——
如果是你,我将心甘情愿地无数次踏入那同一条河流。
在多年前的一个偶然的午后,少女随手撕下自已的习题册,捏成团,戏弄一样丢给了窗下稚嫩而冷淡的男生,纸团里写着哲学作业:“请解释,为什么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只轻轻一下,如同春水被燕子点过,从此起了波澜。
对某些人来说,在平静里过一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因为动心可能只需要一瞬间,却可持续一生,永不熄灭。
“即便像我这样的人,也有爱你的资格吗?”她轻轻地问,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爱我吗?”应苍林站在同一个走廊里,问出与多年前那个问题相似的话。
应白转过身,站在逆光里,身上镀上一层柔软的璀璨,说出多年前默默嚼碎在心里的回答。
“我爱你。”她落下眼泪。
而这眼泪,终于和苦痛无关。
他们初相识,吵过许多架,也互相辜负过,只吐露半份真心,也曾咫尺天涯。
他们重逢后,接过许多吻,愤怒的、辛酸的、心动的、甜蜜的,却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
仿佛交换灵魂。
温热的呼吸混在一起,发酵成隐约的醉意。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太阳耀眼。
那时的阳光也同样洒在这刻,已经快到冬天,无人居住的老屋里刚刚开了暖气,温度还没有完全回升,窗户上蒙起一层薄薄的雾。
应苍林朝她靠去,脚下却被翘起的地板绊了下。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应白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和雨后盛放的山花一样明媚又娇艳。
这笑声让应苍林有些恼羞成怒。
“笑什么?”他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现在四下无人,小楼里只有他们俩,最多还有几只猫,可她却无端生了许多无用的羞耻心。
就像新生一样,她剥掉了所有的仇恨、倔强、孤独和自尊心,将一颗真心摊在阳光下。
可应苍林一直注视着她,所有的神经都连接在了一起,他靠近,吻住她遮掩脸颊的手指。
“看着我。”他说道。
应白没有回话,只是耳尖悄悄红了。
她像个初浴爱河的小姑娘,连天光都让她羞涩。
她也确实是个初浴爱河的小姑娘,终于能爱她想爱的人。
“看着我。”她的爱人说道。
她紧闭的睫毛轻轻颤着,在掩饰着加速的心跳,可应苍林的目光有温度,她连在闭眼的黑暗中都能感觉到,她躲避不能,所以睁开了眼。
她落入等待已久的温柔的网里,他吻住她。
在灿烂的天光里,她和他的心终于再无间距,不再有心机,不再掺杂仇恨,不再藏着嫉妒,不再隐有不安。
年少时,她带着恶意,蓄意靠近了一个男生。
如今,那个曾经被她恶意对待的男生,温暖了她。
一不小心,温暖了好多年。
应白过了一段懒日子。
她的懒散是骨子里带的,身边护体的荆棘被斩断以后,本来的性子就显了出来。
与以前不同,那时的她虽也恣意妄为,可一举一动都带着欲擒故纵的深意,眉梢眼角的风情都算计过分量,七分假意加上三分真心,只是人心不似秤砣坚硬,最后她把自已也全部赔了进去。
她如今失了防备,没了算计,喜欢就笑得眼里有星星,不高兴就嘴上挂油瓶,越发活色生香,不像个大明星,倒像个小姑娘。
应白本来就没有多聪明,现在她把所有的处心积虑都花光了,大脑进入了短暂的空白期。她不再有所顾忌,全心依赖着应苍林,差点连基础反射都要靠他操控。
说实话,这也是应苍林好不容易又帮她养回来的脾气,他也是现在才见识到,不当女明星的应白有多过分——
过分迷人。
她素着脸,头发散成海藻一样的波浪,穿着他的衬衫走来走去,露出锁骨和一点曲线,白得耀眼。
偏偏她似乎不自知,或者是她即便自知也不在意,在他面前肆意地笑闹,一颦一笑都出自本心。
其实这段时间应苍林很忙,忙着和应白的公司联合监测和引导舆论,忙着发律师函,忙着联系自已此前搜集了多年的相关受害者,忙着为她们代理个人隐私和权益保护事宜,忙着运用自已积攒的人脉打听事件进展,还得忙着还之前翘班欠下的债。
可他简直被冲昏头脑,满脑子只想着心上人。应白也差不多。
等到两人的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后了。
应白找到了新乐趣——照顾应苍林。
她从来没照顾过人,原来自已在外时忙着生存,凑合着对付,活下去就行,后来出道了有名了,就更是有助理帮忙,她的时间全部用来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