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夜话(49)
“还好啊,毛肚要不要?”
魏灵若无其事地笑笑,火锅氤氲的雾气里,旁人难窥其究。
一整晚就这么插科打诨过去了。
送了周枚以后,她把车停在了自己家的筒子楼下。
关门转身时,抬头看了眼墨蓝色的天空下,自家这栋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单元楼,好像一个濒临退休的员工,挤在繁华的高楼中,格格不入。楼道里的声控灯不时亮起,晚归的人身上裹着疲惫,匆匆钻进了楼梯口,她不由地靠在车门上,任凭思绪随着晚风飞扬。
魏灵自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后来魏永泰离开,这套房子归给了刘芳,刘芳再嫁,也没有搬出去。
她大学时,第一次走进了碗湖边魏永泰的新家,富丽堂皇的装修,一水的红木家具,保养得当的女人坐在茶桌主位上,行云流水泡茶。
“既然来了京南,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李燕言笑晏晏。
她睡在比自家主卧还要大的客房里,魏永泰给她关灯拉上门,缺失了多年的父亲的形象,徒然具体了起来。那一晚的梦里,她没有想起唠唠叨叨偶尔歇斯底里的妈妈。清晨,阳光钻过女贞树叶的缝隙和巨大的落地窗,吻在她的眼睑上。
她内心舒适而安然,而后涌上一股隐秘的背叛的耻感。
每周一次去碗湖,和爸爸一起吃饭,成为了固定的行程。
在这样日积夜累的相处中,李燕也渐渐变得不耐烦。
“今天晚上刘厅要到家里吃饭,灵灵在恐怕有些不方便。”
“陈总的太太约我去香港,明天我们从家里……”
她踏入客厅时,李燕适时收住了话。她的爸爸一脸尴尬。
后来呢?
魏灵眯了眯眼,脑中的片段飞驰。毕业后找工作,旁人都以为她借了父亲的势,可是她是凭己力考上京南大学的人,留在那个城市,不过也是为了见见爸爸,逃开妈妈。
年少时的想法多可笑啊。她不由地在心里自嘲。
魏永泰总以为,魏灵是因为李燕入股兴盛的事情和他生分了。但是其实一直到和陈知树离婚,魏灵才突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无所依靠。
他的父亲完全隐身于陈家父母的刻薄言语下,隐身于陈知树一次又一次仿佛神经病一样的喜怒无常。原因无他,只因为陈总的太太,和他的妻子是好闺蜜。
收拾东西从陈家离开那天,她宛如丧家之犬枯坐在新航公司楼下的花台上,看着喷泉升起落下。
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京南。
再后来呢?
再后来遇到了梁湛。
梁湛啊,她闭了闭眼,嘴角不由地挂上了浸了蜜的笑,而后被淡淡的苦涩环绕。那个男人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踌躇满志的眼。
她回身打开车门,向京南飞驰而去。
依着记忆把车往梁湛家方向开,抵达已近晚上九点,下车后才发现自己空手而来,径自懊恼之际,一抬头,蓦然僵住了。
银杏树下,暖黄的的路灯把男人的背影拉得斜长,铁灰色的衬衫裹着结实宽阔的背,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在他的腰上。
分手
寂静无人的街道,抽泣声被放大了数倍,一丝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章越宁吗?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梁湛的传唤结束了?
所以内幕交易是真的?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竟生生剎住了她往前走的脚步。
纷乱的思绪间,一段被压制数年,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撞进了脑海。
落日西斜,刘芳站在客厅,面容古怪而扭曲,她尖锐地问魏永泰:“你敢说你不是在和那个贱人发短信吗?你敢打开手机给我看吗?你敢吗?”
阴影里魏永泰沉默不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热茶,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佛像,任由她发泄。
“你敢吗?魏永泰!你敢吗?”她终是被这样的无视激怒了,举着手机,扑到魏永泰的身上,不顾一切地扯着他的衣服咆哮,失控间,头顶撞上了魏永泰的下颌,他起身一推,刘芳撞在了桌上,淋漓而下的热茶烫得她惊叫连连。
房间里偷看的魏灵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满屋子找烫伤膏。
她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手下一刻没停。
站立起来的父亲仿佛一只豹,阴沉而危险,他环视着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的客厅,任由那个和他结发十余年的女人哀叫,而后转为无力的哭泣。
魏灵撩起衣服颤颤巍巍地给母亲上药,成片的红斑马上起了水泡。她心疼的直哆嗦,母亲却像毫无知觉一般,眼露凶光。
“懦夫!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魏永泰闻言捏着青筋暴起的手往前一步,人类对于危险的的直觉是与生俱来,才上初中的她下意识地挡在了母亲面前,抖着身子哭道:“你们离婚吧,不要再吵了……”
母亲对这话充耳不闻,而父亲像是突然找到了情绪的宣泄的口,一扬手,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
“闭嘴。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插嘴,回房间去!”
……
这样的争吵发生过多少次?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事,魏灵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魏灵,魏灵,你怎么了?”手臂被抓住摇晃,随后落入了一个紧紧的怀抱。
她定定神,闻到一股不属于男人自己的味道。
涌上的恶心让她一把推开梁湛,不远处的女人已经停止了哭泣,环手看着这边,脸上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着梁湛失措的脸,回笼的理智没有抑制住冲口而出的嘲讽:“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